第四十章

女人家本来眼皮就薄，最是趋炎附势，捧红踏黑。尤其嫣红出身娼家，这势利模样更甚于平常女子。她见杨半截一天出入公府，身后马弁随侍，衣着光鲜，出手阔绰，比邱县令年轻，器宇轩昂，便动了比较之心。回头看看自己的邱县令乃头发花白，蜂目蛇形，龟背蛇腰，整天咳咳嗽嗽一老翁耳！又寄人篱下，看样子，倘若无杨半截帮忙，断无出头之日。便对邱县令生了厌憎之心。

　　她和邱县令二人及几个仆人、丫鬟使女住在杨半截家后院。前院那几个求官的四川绅粮巳各自赴任去了，故是空着的。中院王升离京后，只有杨半截和一个侍候他的老妈子住。杨半截每天都在忙丹灶的事，他走后故偌大的一个院落甚是清静。

　　这嫣红本与杨半截有过春风一度，一日她坐在书屋的小轩窗前，低头想一阵怨一阵，正不知如何是好。这邱县令一阵咳嗽惊起了她。邱县令乃是服食杨半截的丹丸过多，掏空了身子，得了这虚劳之症，白昼气喘吁吁躺在床上，但一到晚上，又异常兴奋，脸色潮红，虚火上攻，非与嫣红玩耍一番，方能入睡。

　　嫣红见他咳得历害，便叫丫鬟梅香去给他端药来喝。这药的方子乃杨半截照《金匮要略》所开，专治虚证的。这邱县令喝过药，咳嗽稍好一些，这色心又起，顺带揑了梅香一把，把梅香脸臊得飞红，怕被嫣红瞧见，赶紧收了药碗，低头走出书房。

　　杨半截这日正在家中整理丹方，忽闻后院传来嚎啕之声，忙差佣妇吴妈进去询问。不一时见吴妈和嫣红的丫鬟梅香哭丧着脸出来，梅香一见杨半截便跪下叩头道：＂张先生，我家老爷暴病身亡了，我家奶奶请先生入内商议！＂杨半截一听，一惊站了起来。他早就知道邱县令生病之事，也给他开过药方，又建议邱县令请京城名医余晓帆为其诊治。万万没有料到邱县令竟一命呜呼。他也知邱县令病因乃是用丹过滥所至，他不由得联想到袁大总统，倘若用丹过滥，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倒脱不了干系。此时由不得他多想，赶忙随梅香进入后院。

　　嫣红坐在窗前手拿手帕干嚎，不时假意拭拭眼泪。杨半截一进屋，嫣红忙站起来道了个万福，她是书寓出身，还不习惯民国礼节。说道：＂张先生⋯⋯！＂便脸一红说不下去了。杨半截挥手示意，表示受礼了。便走到床边，揭开被子一看，见邱县令赤身裸体躺在床上，便已明白，邱县令是白昼宣淫，死于俗称的＂马上疯＂。便拉上被子，看了一眼嫣红，嫣红头低得更低了，嚅嗫道：＂我说不，他偏不听……＂杨半截忙打断她的话，说道：＂现在是办丧事要紧，夫人你看⋯⋯？＂说到这里杨半截顿住了，等嫣红回答。嫣红道：＂他和我在京中均无亲戚子女，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办得了！还要请张先生做主才是！＂杨半截道：＂我和邱县令义结金兰，他又是逝于我家，我当然义不容辞，但还须嫂嫂开口，我方能避越俎代庖之嫌。＂嫣红道：＂但由张先生办理！＂

　　有了这句话，杨半截先遣护弁去总统府庶务厅找孙祚鹏告了假。然后首先是请和尚来家在邱县令旁念“法路经”，从和尚来开始一直念到收殓为止，日夜不停。杨半截在邱县令的家人中抽出两个得力的，成立一个帐房间专门处理丧事期间的应酬。

　　帐房间先写了两张纸条贴在大门口墙上，一张写“恕不报讣”四字；一张写“龙仪敬璧”四字，表示不收人情礼金。杨半截指示账房间，如实在有人送丧仪，帐房间收下估值多少钱，就开支送礼的人交通费多少钱。

　　帐房间又找帮助收殓的执事人员及和尚问明丧事主要用物，开出购物清单由专人外出购买，一次全部买好，清点后让人挑进门，“一担挑”。

　　接着给邱县令穿衣服，衣服穿九领十一层。衣服一件一件备好后应先由孝子先穿一下“暖衣”，再给邱县令穿，因邱县令无子嗣，便由小厮刘三代替孝子。然后将邱县令尸体移至搁好的棺材里，盖上棺盖，“小殓”。又给邱县令身前挂一个叫“朝官袋”的黄布袋，内装和尚念过的朝官经文，邱县令在见阎王时就不会受责。

　　吊唁这天，首先是四川那几个在京任闲曹的绅粮，因有大家一起来京求官的缘故，所以早早闻讯便相约来了。其次是嫣红的几个旧时的姐妹，有从良的，也有还在八大胡同营生的。再有就是杨半截的朋友——孙祚鹏、陈吟秋以及在总统府新结识的朋友。杨半截是以＂义兄仙逝＂的名义通知他们的。年伯陈太基他未通知，邱县令与他一辈，毕竟是小辈，不敢去劳动陈太基。

　　邱县令的灵柩停在前院客厅，众人吊唁之时，嫣红着素服在傍施礼致谢，她仍是双手怀中抱月、屈膝一礼。

　　待来客都吊唁完了，杨半截才手执香烛，还未到棺椁前，老远口中就叫道：＂义兄，你丢下小弟走了，害得小弟好苦呀！＂言毕泪流满面，嚎啕大哭，边哭边走至棺椁，抚棺痛泣。众人都觉得杨半截太讲义气了。吊唁完毕众人入席，仆人佣妇将厨房准备的素食素斋一一摆好，众人享用。

　　因为邱县令无子嗣亲戚，只有如夫人嫣红，故依习俗当时出殡。走在最前面的是扎两个纸人的“开路神”、“打路鬼”，再后是僧人吹打送殡。

　　杨半截带着自己的下人和邱县令的下人跟在棺材后面，杨半截坐轿，下人们步行，排成一支长队送殡。坟地上已有砖砌坟矿，在前一日已在坑内用火烧“暖坑”。棺材下葬请风水先生定时间、看方向，一般都是东南向，送殡众人又向坑内扔了“喜钱”，然后抬棺材的挑夫将棺木放入坑中，掩土彻砖，邱县令的大殓就算完成了。

　　按习俗，嫣红应该扶灵柩回邱县令原籍山西老家安葬，即使嫣红不愿意，也应由家人扶柩回去。但是嫣红不愿意，谁愿意去多事？

　　邱县令一死，就是嫣红当家了。百日一满，她又穿红着绿，一如既往生活，呼奴使婢，甚是惬意。但她也不搬出张相士家，孤男寡女，居于一院，她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她在等，等杨半截自己来求婚。她是风月场中人，对杨半藏在操持邱县令丧事中的用心岂有不知之理。

　　杨半截也并非无意，自己是单身，早巳看中嫣红，只是一时忙碌，缓不过手来。这次天遂人愿，邱县令纵欲身亡，但马上与嫣红结为夫妻，又怕落人口实。再者根据孙祚鹏暗示的意思，袁世凯想要杨半截烧炼点女用丹丸，给后宫服食助兴。他正忙着研制。

　　为炼女用丹丸方便，他结炉在自家前院，好在炉小，并不碍事。杨半截结炉较晚，又在这居民稠密，城郭繁华之处，一时半会还未炼出女人服食之丹，心中甚是着急，唯恐误了大事。

　　一日，杨半截独自一人正在炼丹，只见八卦炉内热浪袅袅，液浆滚滚。乃丹药将成之关键时刻，杨半截合了双目，喃喃道：“无量天尊、太上老君、六丁六甲、值日功曹，念在弟子诚心，……”杨半截正在祈祷，却听得“扑楞楞”一阵脚步声，睁眼一看却是嫣红和丫鬟梅香踱进丹房。

　　嫣红本是个娇美艳娃，平时在后院又无甚事可干。今天身上只穿一件银红蝉翼纱衫，内衬贴肉小嵌肩，下空曲绿芙蓉薄纱裤，隐隐现出肌肤，脚上白袜鲜艳无比，配着圆圆一个脸蛋，比往时更是丰润俏嫩，头上梳着乌光漆黑之通心髻，两鬓烫贴插着一朵茉莉花，香气袭人，越发显得她水肉骨白，格外动人。杨半截见了不禁心旌摇曳，忙从炉边迎了过来，让二人坐于案几傍。

　　嫣红道：＂今日闲暇无事，闻先生在前院炼丹，过去只闻先生在宫中炼，今闻先生在家炼了，故前来看个稀奇。＂杨半截听后回道：＂这回是炼女人服食的滋阴丹丸，故不需大炉，在家就可以炼的。＂＂哦！女人服食？那丹成之后，先生可要赏我几颗，让我也享受下娘娘们受用的东西。＂嫣红说道。杨半截一听，心中想道：正要找你试试药效，但口中却说道：＂这个自然，那有不给少奶奶的。少奶奶要太上老君的仙丹，我也会去兜率宫求的。＂嫣红用俏指一戳杨半截额头，嗔道：＂就你嘴甜！＂

　　忽然有只蚊虫飞入嫣红裤脚里面，在玉腿近根处咬了一口。嫣红觉得有点发痒，用手摸时，已肿起一块，急叫梅香去后院书房梳妆台取花露水来，提挽裤脚，露出一条雪白嫩腿，搁在凳上，只顾揉搓。

　　嫣红这边揉搓着，杨半截那边却看得呆了，这时，在四面明窗小轩里，又是白昼，只见嫣红的纱裤直卷到大腿根部，整个玉腿完全裸露，又白又嫩，滑润似滴得出水来，哪里是凡物肉胎，直如那天上仙子。

　　杨半截看得如痴如狂。揉搓一阵，嫣红便要把腿缩回，杨半截伸出两手，死命抱住玉腿，再也不放，口里不住地说道：“亲亲，我的好娘子，想死我了⋯⋯＂

　　嫣红一声娇喘，骂道：＂冤家！……”

　　几日后，杨半截便假托吴妈做媒，将嫣红娶过了门。嫣红虽是再醮，但杨半截是未婚男子，所以杨半截还是不大不小的举行了个婚礼，正式与嫣红结为夫妻，三十六岁时做了新郎。

　　杨半截将炼成的滋阴内丹送进总统府，庶务厅便着人送入后宫，让几个姨太太试试药效。几个姨太太在各自房中服食之后，只见她们双目微闭，吐纳换气，胸中陡起—团热流，霎间自上而下浸遍全身。她们知这药丸有些效力，便对送丹的仆人说道：＂这是给女流用的，我们略试一下，还是大有効力的。你去问烧炼的人，都用了些什么药材炼成，我们服食了，心中也有个数。＂

　　杨半截听来人传达后，对他说道：＂我虽是在居民稠密，城郭繁华之处结炉建鼎，但我居所后院却别有一种明秀幽雅气象，这也是闹中取静。又据八卦之象，造炉冶之所，经九九八十一日夜的熬炼。内中更兼蓬莱岛三万年古参入药，定有若许凡夫不敢设想的玄妙之处。＂众位姨太太听了，也就放心服食了。

　　杨半截以丹灶进身后，他是老江湖，最会看人下菜，对总统府内的警卫仆从人等，请吃请喝，送些小东小西；对担任一官半职之人，趋炎附势地时不时嘘寒问暖，送点丹丸，博得总统府上下人等的喜欢。他在京中他广为结交朝野各界，三教九流，绝不得罪人。嫣红几个从良姐妹的老爷也是非富即贵的人，这些娼寮出来的姐妹又会施狐媚功夫，把这些老爷哄得筋苏骨麻，百依百顺。杨半截通过嫣红的关系，自然与这些老爷们结为奥援，这些老爷们也看到他总统府的背景，自然乐得彼此利用。

　　那日他与嫣红在丹房时，被拿花露水回来的梅香撞个正着。他二人也不介意，嫣红让杨半截干脆把梅香收为小妾。梅香自然从命，从丫鬟一跃而成姨太太，成了呼奴使婢之人，何乐不为。邱县令宦囊的金银、文物字画也自然成了杨半截的财产。这样一来杨半截又抱美人又得财，真是行了狗屎运，与他当年在绵竹县东门上说评书时不可同日而语。

　　闲暇时杨半截总结自己成功的经验为八个字：涉猎广博，嘴巴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