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天下之大，你难道就非那个病秧子不可吗？”

“此生此世，非他不嫁。”女子扬起了头颅，一身繁复的宫装迤逦开来，衬得她越发明艳照人。

这样的坚持，倒是让龙座上了男子软了软声音：

“阿鸾啊，我晋朝好男儿无数，为何偏偏要是他呢？”

“因为......”此时殿堂的香雾缭绕，雪色云绡空中翻飞，遮住了她眼中喜悦，只听见那声音像抹了蜜糖般的甜蜜“女儿喜欢他啊。”

从来如此，情之一字，执迷不悟。

晋朝三才之首，谢家蕴回，生来有疾。

时值深秋，微有寒意，他坐在暖和的躺榻之上，身后是一片翠绿的竹林，沈合鸾唤了他一声，他缓缓转过头来，于是便看见那一双眉目含华，有清流缓行，有冰雪落下，凄清淡然，仿佛这整个天下在他的眼中，不过是终南山下的一捧泉水，祁连山上的一场大雪。

沈合鸾一双握拳的手终究还是松了开来，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怪他啊。“你为何抗旨不娶我。”她走上前，望着脸色苍白的他，放低了声音。白色棋子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下清脆落下，黑子濒临垂死，他不疾不徐的开了口，声音如美玉掷地：

“公主你看，这白子风头正盛，这黑子离死亡却只有仅仅几步之遥了。”

“这可不一定，古人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那只手横亘过他眼前，拾子而落，棋盘之上风云骤变，明明早已注定的死局，却在女子反手之间杀出了一条生路。

谢蕴回眸中刹那讶异，而后不动神色的起身朝女子行礼

“世人所言非虚。”

“世人所言合鸾非虚，那世人口中谢公子的虚实，合鸾可否一问？”

沈合鸾莲步轻移，坐到了男子的对面，自己倒下了一杯茶，而后笑盈盈的望着谢蕴回，永远都是那样，从来没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他有半分的失态。

“公主请问，草民不敢欺瞒。”汝窑瓷盖时不时的拂开水面的茶叶，晕开一道一道的涟漪，沈合鸾混着抚茶的动作悠悠开了口：

“他们说，谢公子已有了心仪的姑娘，非卿不娶，这，可是真的？”“确实如此。”良久过后，他如是回答她。

沈合鸾的手顿了顿，继而就缓缓一笑，柳眉朱唇，人间真绝色。

“谢蕴回，你若不娶我，那么，谢家一族再无一人能入仕途！”

“公主，此事怎能儿戏。”

茶盖被轻轻合上，清脆的声音在这寂静之中尤为清晰，她从他身旁擦肩而过，裙摆芍药落在他的眼里，像是揉碎了万千春色织就而成。

帝国长公主的婚礼，办的尤为隆重，千里之地，红毯延绵，鲜花弥漫，宫女手中的金叶子从天而落，挥手之间便是一个家庭的富贵，沈合鸾坐在轿舆之上，望着前方马上的的红衣背影，莞尔一笑。

宾客间筹光交错，新房之内孤独冰凉。

“为什么？”

“草民心中已有了另一个女子。”听到谢蕴回这句话，沈合鸾却是低声一笑，笑声中带着的分明是苦涩：

“可她已经死了！”新房的红烛被微风吹的忽明忽暗，照的男子的脸晦暗不明，辨不清神色。

“她没有死。”

清冷的声音比秋天的夜晚还要冰凉，他离开的背影决绝的她想流眼泪。此夜过后，他几乎再不露面，像是刻意躲着她，任她在谢府闹得如何天翻地覆，换来的不过他托侍女带来的一句话。

“公主是君，蕴回为民，君若要为，民怎拦之”她初秋嫁予他，而今已到冬至。

谢蕴回坐在梨花木椅上，身上裹着暖和的狐裘，只是脸色有些难看，颓靡苍白。

“相公可真是忙人，也是托谢家人的福，才能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见上你一面。”

丫鬟褪下沈合鸾身上的披风，静静的退到了一边。

“兄长为谢家之主，难免不能顾及嫂嫂，实非本意。”

“为人妻，自然会体谅相公。”她坐在他身旁的席位，细心的为他挑起他喜欢的菜品，作风贤淑温婉。

谢蕴回的双眸黯了黯，阻止了沈合鸾继续布菜的手：

“公主千金之躯，草民担待不起。”她顿了一顿，而后是如沐春风的笑容：

“我听相公的。”

说完此句话后，沈合鸾竟然看见了谢蕴回几乎揪起来的眉头，像是理不清的线团，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谢蕴回露出这样的神色，还是因为她。

“公主不必这般。”

“相公，你还想我怎样呢？”沈合鸾笑着看向他，可是双眼却是含了泪水，朦胧一片。

“草民先行告退。”

谢蕴回别开了眼，起身离开，小厮为他撑起油纸伞，遮挡住外面纷飞的大雪，避水的油靴在雪地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鞋印。

深秋的黑夜，瑟瑟冷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声响，在这个寂静的书房中显得极为渗人。

“兄长这是为何？你这般一逼再逼长公主定然发怒，到时，成全了你对长公主的一片深情，可又将谢家置于何地？”

“阿籍，我为了谢家劳心了十年，我这最后一年，可否让我自私一回。”

说到此处，谢蕴回竟是掩不住的几声急咳，刺目的鲜血染红了手掌。

“哥哥......”谢籍此时也忙不得责怪，连忙将怀中的药掏出来给谢蕴回服下，缓了良久后，才恢复了过来。

“今日是你第五次服药了，大夫说若到第七次......”

“所以，我更不能拖累她了，既然注定死别，那就在刚开始就不应该给她希望。”

谢蕴回扯了扯嘴角，笑容所含的苦涩和沈合鸾的并无二致。

她是求不得，他是不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