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如雾似水如梦似幻3

　　熙墨回到宫中时天已经全黑，天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他借着皇宫内随处挂起的灯笼投下的灯光，牵着铃铛朝御马监走去。

　　他走得很慢，小时候他曾很羡慕可以牵着马的太子，如今他终于也可以一样牵着自己的马走在这条路上。可是他却并不开心。

　　御马监前有一座荒凉的园子，那里以前曾是皇后的固定居所，泰安宫。可是后来有一个皇后因为得罪了皇上而被废黜，又羞又愤之下在泰安宫自缢而死。此后那位皇上便觉得晦气，拆了泰安宫的一部分建成了御马监，修葺了另一个宫殿作为皇后的居所，那便是如今的风寰宫。

　　熙墨路过泰安宫的时候不由地停了一下，他抬头望了望，那里是唯一没有挂灯笼的地方，明明从这里可以更快地到达御马监，但每个人去御马监时却都会刻意地绕开泰安宫。

　　那座曾经富丽堂皇的宫殿，就那样毁在了那位皇后的手上。

　　熙墨迟疑了片刻，还是牵着铃铛走进了泰安宫，不知为何，门并没有关。宫内四处长着杂草，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打理过了。

　　他牵着铃铛打算穿过这里去御马监，却在泰安宫的中央，看到了那个坐在石桌旁的白衣女子。

　　“是你吗？墨哥哥。”他还未看清女子的长相，女子却先开了口，皇宫中那么多人，敢来泰安宫的却恐怕只有他们两个。她抬头，苦笑着望着黑暗中的那个人，“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那是熙墨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那样的表情，他不确定地开口，“小月？”

　　女子的脸色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她似乎很衰弱，坐也坐不稳，拼命用手压着圆桌不让自己倒下去，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眼神还是因为他叫出的那两个字而亮了亮。

　　——自从她成为琬妃以后，他再未如此叫过她。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又一次刺痛了她。

　　“这不是娘娘该来的地方。”

　　又是那种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语气。

　　“呵呵……”她笑得越发苦涩，“三年前，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了整整一夜，那时候我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你了。可是……”一滴泪划过了她苍白的面孔，“可我还是等到了……”她想伸出手触碰他的面孔，可却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但，但已经太迟了啊！太迟了……”她的眼泪一滴滴地落下，“三年前，你为什么不来？”

　　三年前的冬天，她满怀希望地以为他会带她走，她从秀女居住的紫云宫中偷偷跑了出来，顶着漫天大雪在这里等了整整一夜，可等来的却是风寰宫中的那位娘娘。

　　他抛下她，独自离开了。那种绝望的感觉，她至今都记得。

　　后来，两年前他们再次见面时，她已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嫔，她记得当时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用的是最恶毒，最怨恨的口气。

　　“哎呀，莫大将军，妾身可真是感谢你呀！要不是你保家卫国，妾身又怎么能安心陪伴在皇上身边。”

　　“娘娘，您似乎不大舒服，”熙墨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儿臣还是找人送您回去吧。”

　　她闻言猛地瞪着他，似乎要将他看穿。

　　一直到如今，有失分寸的一直都是她，他一直都是淡然的，波澜不惊的。

　　“墨哥哥，”她凄惨地笑，“即使我如今这副样子坐在你面前，你对我，也再也没有那个时候的怜悯了吗？我在你眼里……究竟是琬妃，还是小月？”

　　他没有答话，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却觉得他站在她触不到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她不再看他，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也熄灭了，“我只是感染了风寒，不至于走不回去需要人来抬我，”她支撑着圆桌的手在微微发抖，拼命压抑着体内磅礴的痛意，“你走吧，”她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我想再坐一会。”

　　熙墨盯着她片刻，缓缓行了礼，牵着铃铛从她身旁走过。

　　那一刻，琬妃才深切地感受到，他跟她是真正地错过了，在三年前那个雪夜就该放弃的东西，她却到如今才感受到不舍的痛，那心如刀割的疼一片片地撕裂她的身体，几乎要将她淹没。

　　墨哥哥……她强忍的悲伤终于在他走出泰安宫的时候，决了堤。眼泪如洪水般，止也止不住。

　　“娘……娘娘……”黑暗中突然有人走近了她。

　　“谁？”她猛地回过头，却看到绿儿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一脸惊慌失措。

　　“你……我不是叫你别跟着吗？”她厉叱，却在看到绿儿脸色时一惊，“你……你都看到了？”

　　“我……”绿儿踟蹰了片刻，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娘娘，奴婢只是担心主子才会……”她拼命摇着头，“奴婢什么都没看到，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是，奴婢只是……”她急得哭了出来。

　　要不是她当初请了孟太医，她家主子也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是她没用，避开了虎，却请来了狼。

　　“你可知道那孟廉是什么人！你去请他？”下午时分皇后在她耳边的训斥依然响在她耳边，“他是风贵妃的人，连我都要忍让三分的风贵妃！你去请他，这不是明摆着让你家主子去送死吗？”

　　盛怒的皇后当场就要惩戒她，是她家主子拦了下来。

　　“姐姐……”气若游丝的琬妃却还惦记着她，“绿儿、绿儿是妹妹的人，等回了翠竹轩，妹妹自然会……会惩罚她。”

　　可等到了翠竹轩，琬妃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披了件白色的衣服便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不让任何人跟着。她又内疚又担心，便偷偷跟了上去。

　　谁知却发现了她家主子隐藏着的，最大的秘密。

　　“娘娘，绿儿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她跪着挪近了琬妃，不停抹着眼泪，“绿儿只希望娘娘好，绿儿什么都不知道，绿儿只是，只是……”

　　绿儿正慌张地解释着，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一沉，她抬起头，看到的是琬妃毫无生气的脸。

　　“绿儿……”琬妃放在绿儿肩膀上的那只手在不停地发抖，她觉得浑身都没有一丝力气，“我……”她只吐出了一个字，便从石凳上滑了下去。

　　“娘娘！娘娘！”绿儿慌忙扶住了她，不经意瞥见方才琬妃坐过的石凳上竟被染成了一片血红，“血……血，娘娘您又流血了，来人啊！快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