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木槿在窗外虫鸣声中醒来。
木槿坐起身来，身上还是昨日的衣物，她阖眸片刻回忆着昨天的家宴，木槿本想借此机会问清玉佩与身世一事，却又顾虑王昭在场，只好先用过晚膳，没想到又误饮下酒，一杯醉倒，睡到了现在。
朴木槿“不过，这里是……”
木槿四下打量着，屋里陈设多为檀木家具，木纹自然美观，色泽古朴沉稳，桌椅物品更是精简整洁，无一不体现着房间主人的风格。
朴木槿“顺德的房间。”
轻叹一声，看来自己是“鸠占鹊巢”了。
木槿揉了揉眉心，清醒了不少，随后起床洗漱，一并将被褥叠好置于床尾，又小心把床单、枕头掸平整，这才走出房间。
虽然仍是四月中旬，空气中却已经有了夏日的气息，微风携着暖意曳动一蓬蓬茂密的竹叶，摇晃老老少少的绿，窸窸窣窣的声音里好像藏着复起的蝉鸣。
院子里，顺德背光站在一个与人般高的木架子前，上面晾着一张宽大的黑色长毛熊皮，她正垂着头给它梳理着毛发。
木槿倒是从未见过这样大的一张原生熊皮，内心既好奇，又有些惧意，于是脚下不由得朝顺德走近了些，却又在两米处的距离停下。
顺德听见声音，回过身，盯着木槿认真地从上看到下，确保木槿面色无虞、没有异样，才慢吞吞地继续道。
朴顺德“厨房里有早饭。”
话落，顺德好像完成了被交代的任务，不再多说一句，便再次转回身去，重新投入到她手中的那张熊皮上。她神情专注，以至于木槿将好奇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乖巧地应了声好。
木槿又四处张望了好一会儿，半晌才问道。
朴木槿“爹去哪了？怎么没看见他。”
顺德正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木槿微微偏头去看，她又低下身子从地上拿起毛刷和皂角，复又开始清洗熊皮上未净的血迹和泥土。
正当木槿以为她不会回答了，顺德才出声。
朴顺德“我不知道。”
二人间随即陷入短暂的沉默，木槿笑着应了声，而后就不知要再说些什么好，微妙的尴尬再次充斥在二人之间，只能听见刷子与皮草来回摩擦的声音。
明明是姐妹，却连个合适的话题也没有。
木槿注视着专心致志的顺德，她倒是不怎么在意，一门心思放在熊皮上，木槿犹豫了会儿，还是主动说道。
朴木槿“昨天给你添麻烦了，抱歉。你先忙着，我就不打扰了，等爹爹回来后你代我向他说一声，我改日再来看你们。”
等木槿走出将军府的大门，顺德放下了手上的刷子，目然地望着熊皮，不知在想些什么。
—◇——◎——◇——◎——
离开了将军府，木槿却一时间不知要做些什么，这让她莫名有些沮丧，仿若忽然间失去了方向，只好漫无目的地沿着宫墙走着。
“怎么垂头丧气的，谁欺负你了？”
转角处，迎头遇上背着画板的王郁。
木槿闻声抬眸，快速调整了下低落的情绪，对着王郁露出一个正常的笑容。
朴木槿“没有，我就是有点…茫然。”
木槿沉吟了会，想出了这个词来概括，闻言，王郁也微微蹙眉，歪着头好像在为她出个主意。
王郁“这样的话，不如和我一起去写生？正好我还有些事要与你商量。”
〈东郊〉
松岳虽是平原地区，也不乏一些山丘。
四五座丘陵连绵起伏地分布在东郊，这里相对僻静，多猛兽野禽，因而人烟稀少，只有靠近山脚下的山麓地带有几十户农民人家。
木槿往深山的入口处瞧了眼，山中林叶茂密，筛下如缕的阳光，空气里也浸透着淡淡凉意，王郁出声拦住木槿的脚步。
王郁“不可再往前走了。”
两人就在山脚前停下。
朴木槿“此处地势复杂，又是偏僻荒景、人烟罕至，你来这里写生？”
木槿四下观察了一番，疑惑出声，探究的目光望向王郁的双眼。难道这里和王郁说的想商量的事情有关？
王郁“不错，人迹罕至…所以无人问津，让一些人得以钻了空子。”
他的神情严肃起来，渐渐将自己的见闻道来。
自那日与木槿得知难民区的真实情况，王郁便一直私下里关注着相关动向，无意发现官兵会定期将一些难民尸体集中运至东郊火化。
在疫病爆发导致难民死亡的情况下，火化是一种常见方式，以高温消灭病原体，减少疫病传播风险。
朴木槿“你是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木槿蹙眉思索，她先前去布施时也见过不少病死的难民，大多是些老弱病残，温饱已然成困，更何谈花钱治病，再加之疫病本就易传播，官兵定期清理难民尸体也是常见。
王郁点点头，继续说道。
王郁“一日我悄悄跟随，才发现这里火化的，不只有因疫病身亡的人，还有不少年轻人。”
不少年轻人。
“再强行抓走壮年难民做苦力，只等耗死难民… ”
木槿忽然忆起那女子的控诉，抓住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思绪，猛地抬头。
朴木槿“难道这些年轻人不是病死的，而是……”
王郁“不错，是活活累死的。”
王郁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善于观察，一眼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些年轻人虽是壮年，却大多衰老而消瘦，甚者还有皮包骨的状态，这是由于长期高强度劳动，加上饮食难以保证，身体能量过度消耗，才导致肌肉严重萎缩，皮下脂肪消失。
同时，这些人的背部、肩部也因长期负重出现明显的勒痕、擦伤等。
王郁“肌肉在过度疲劳后会出现痉挛、僵硬的现象，尤其是在死后，这种僵硬会更明显，关节难以弯曲，四肢呈不自然的伸展或蜷缩状态。我观察过，可以确定这些人并不是病死。”
木槿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黄土之上，触目惊心，这背后是一张官官相护的巨网，一条完整且隐秘的腐败链条，将难民的生死未来笼在暗无天日里。
目光扫过四周，木槿缓缓闭上双眼，长睫轻颤。须臾，她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木槿再次睁开双眼时，眼眸中多了分坚定。
朴木槿“我们要将这些强征强调、压榨苦力的证据收集起来，交给正胤，还他们一个公道。”
王郁应声，安慰地轻轻拍了拍木槿的肩膀。
王郁“我也正想与你商量此事，我打听过了，那些负责火化的官员多是些奉命行事的无名小卒，对上面的事情一无所知，线索便在此处断开了。”
朴木槿“一般是矿山、工地等对壮年劳动力的需求较高，现在也只能先慢慢排查来缩小范围。”
木槿又想那日的女子，或许她会知道些什么，只是不知为何，这段时间木槿都没再见过她。
见木槿眉头越锁越深，王郁轻轻地摇了摇头，一时竟不知到底该不该将这些告诉与她，反倒让她更加忧心起来。
王郁“先不说这些了，既然说带你来散心，就别一直纠结这件事了，不是还有正胤在查吗？”
王郁一边宽慰着木槿，一边带着她往地势低洼的一处草丛里走，越往前，草地与泥土混合的气息就越明显，木槿隐约在其中闻到了一丝淡雅的花香。
青翠的草丛里，竟然缀着成片成片的三色堇。
薄薄的花瓣恣意地向外伸展，远看就像蝴蝶栖落在绿色的叶丛上。
——未完待续——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