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冉是在第一次大考舞台准备开始的第一天夜晚回来的,面对众人的询问和关心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要说一回来就被这么多人问东问西,说烦当然也是烦的,但是看到其他人担心关切的目光的时候,她的心里只剩下了一片片破碎的温柔。
已经没力气再多说些什么了。
她回忆不起这两天到底是怎么过的,只知道自己一直都在伤心,一直都在哭。
被努力隐藏了很久的回忆一下子潮水一般翻涌而出,不停冲刷着她的心。
仿佛打开闸门的洪水一样宣泄而出,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了。
她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忘了怎么坐上车,怎么上的楼,怎么跟遇见的第一个人打的招呼。
自己一个人坐在没有人的练习室里,任冉看到跟着她进来的跟拍,皱了眉头,在门口停住,沉默半响最后叹了口气 。
工作人员看着她这幅样子不知所措,他们也不知道任冉请了两天假去干什么了,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句话说家里有事,他们也就放人了,但是谁也没想到回来之后她竟然会变成这样。
任冉看着他们的表情当然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没心情回答。
坐在练习室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看着对面盯着她的摄像老师们,心里一阵无奈,站起身又伸手把灯关了。
坐在黑暗里,摄像机的红点格外显眼,但是任冉只能强迫着自己不去看他们。
气氛一阵沉默,工作人员觉得这样不行,有些事总得要问清楚的。
“任老师……那个要不把灯开一下?”一个人小声问,话里带着些小心翼翼。
任冉也很客气:“要不你们先出去休息休息吧,我自己呆一会就行。”
她的声音里藏着浓浓的疲惫,还带着些沙哑。
他们见她心情低落,也有些尴尬,只能在心里想着找个什么别的时间把事问清楚。
一直这么下去耽误拍摄进度也不行啊,毕竟任冉现在在节目里还是有很大一部分热度流量的。
工作人员都走了出去,任冉叹口气,看看监控。
算了,总比被人盯着好。
她坐在漆黑的空屋子里,看着面前的虚无,不知道还能想些什么。
其实她是不想回来的。
她回去之后还是没能跟姥姥说上最后一句话,看着几个月之前还在温柔的和她说话的老人现在毫无生气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心底一片死寂。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同样站在病床旁边的妈妈。
“……现在可以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了吗?”
妈妈欲言又止:“……其实姥姥的病一直都有了,只是不太跟你说而已。”
“你去上大学了,家里就只有姥姥一个人,虽然你周末会回来但是还是不如平日里照顾着周到,姥姥走得很平静,最后一句话说让我照顾好你。”
“冉冉,她很爱你,我们也是。”
任冉沉默着,她已经不想发火了,因为没有任何用处。
她只知道现在她最爱的人走了,而曾经对她不管不顾的人还在虚情假意的安慰她。
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在无意间蓄满了泪水,好似悲伤在这时才反应过来一样,“唰”的一下涌上心间。
“你为她做了什么吗?”她问,声音里带着颤抖。
“我们回到家去看她的时候突然发生的,我们带她去了医院,做了手术看了医生,吃药打针……”
“还交了钱。”任冉打断她,眼里有无奈和嘲讽,泪水一滴滴落下。
任妈妈不知道该说什么:“……对。”
她冷笑:“呵,毕竟你们能做的只有交钱了。”
“姥姥是什么时候住的院?”
“半个月之前。”
“为什么不跟我说?”
“姥姥说你在参加节目,你很开心,而且还被很多人喜欢了,所以她不想因为这些小事打扰你……”任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小。
任冉感觉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低头看着自己最亲爱的人。
刚刚进门的时候,哭也哭过了,气也气过了,把所有想说的事情都哭诉了一遍之后也平静下来了。
崩溃总是悄无声息的,起码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无言的沉默总是最难熬。
“冉冉,你先去休息吧,现在太晚了。”
任冉看她一眼:“醒时不用长睡,死后自会长眠。”
任妈妈愣住,一直站在她旁边的男人终于也沉不住气了,皱眉冲她喊:“任冉我告诉你,这不是你任性的地方!”
“嘘,小点声,大家都是文明人。”她面无表情。
“冉冉!”任妈妈也有些生气。
“别生气,我已经没力气生气了。”
她顿了顿说:“姥姥……什么时候火化?”
任妈妈似乎也没想到她会主动问这个问题,本来积攒的一点怒气全都消了下去,剩下的只有对自己女儿的愧疚和心疼。
是她做的不对,一直都是她的错。
“明早。”
任冉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也不想摆出什么表情。
“葬礼呢?”
“明天下午。”
“这么快?”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力。
原来一个人从世界上彻底抹除痕迹只需要两天时间吗?
任妈妈没说话,只是拉着她走出去:“在这里面待时间长了不好。”
任冉没再出声,她知道,里面躺着的人已经不是姥姥了,即使她们长得一样,但也不会再是那个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直陪着她的姥姥了。
第二天,晴空万里,天空蔚蓝,让她眼角刺痛,突然有些厌恶起这样的好天气来。
她穿着一身黑裙子,搭到脚踝,胸前一朵白花,神情淡漠又冰冷。
她想,自己的葬礼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看着场馆里自己的妈妈忙忙碌碌,其实姥姥的亲人没有很多,大多都是在小区和广场上认识的同龄人,偶尔能看到几个年轻人,大概都是姥姥朋友的子女吧。
她自己在角落里默默坐着,一言不发,看着面前的人们。
脸上仿佛都带着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悲伤面具,但她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连她自己脸上也是这张面具。
她在葬礼上完成自己该做的部分就离开了,不是因为她不难过,是因为她太难过。
回到了姥姥的房子里,拉开一个个抽屉,里面都是姥姥的东西,甚至还有上个世纪里姥姥年轻的时候姥爷给姥姥写的情书。
有一个抽屉拉手上带着小锁,她知道,那是姥姥的存款,姥姥自己都不轻易打开。
还有一个抽屉里,存着她小时候的东西,什么小玻璃球,游戏卡片,幼稚的画和幼稚的字。
任冉一张一张拿出来,她的童年,原来还有这些东西吗?
“等我长大了,
我要买一栋大房子,
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姥姥都接进去,
我们永远在一起!”
凌乱的笔画和带着童趣的语言,任冉看着曾经的自己不禁失笑。
“啪嗒”
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