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她端了炖好的鸡汤进屋，杨戬一身玄衣，朗目含星，带着几分随意的潇洒端坐在茶台一侧看书，她轻轻落在他身旁。

　　她的手艺从未让他失望，他老远就闻到了鸡汤的鲜味，十分馋人。

　　杨戬摸了摸腰间，嗯，东西还在。

　　汤水雾气袅袅，散作云烟，一拂即逝。她缓缓为他盛出一碗香气浓郁的鸡汤，杨戬悠悠接过时她定定说道：“你该醒了。”

　　杨戬定住递到嘴边的碧碗，忽又漾出融融笑容，自腰间掏出一把梳子。那是早晨他在集市看中的，很是别致，他趁寸心不注意买下，打算送给她，便安之若素地看她道：“你看这是什么？送给你的。”

　　她只是低头理了理袖口，眼神看向地面，终是面无表情说道：“你到底要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

　　外面忽然起风，来势汹猛，急急地打在窗纸上呼呼作响，树枝也被吹得阵阵晃荡。

　　杨戬拂过她的手，神情没有差异：“你在胡说什么……”

　　寸心缓缓站起来，望着窗外的黑夜无波无澜道：“让我告诉你，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梦罢了，在梦里，你的父母健在，儿女双全，妯娌和睦，但现实中，杨家被灭了门，你的母亲被你的舅舅晒死，你也没有儿女，我跟你之间，也早已夫妻缘尽。”

　　手中的碗猛然摔落在地，灯火摇曳，划破夜色。空气静得人发慌，杨戬先是震惊般的白了脸，许久之后，他终于带着微微怒气，似不能接受地沉沉质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打破这一切？难道我做了这么多，还是于事无补？”

　　寸心娥眉紧皱，看着他深切撕痛的双眼，还是决然痛道：“杨戬，是你教会我要对众人保有大爱，可如今的你怎么了，你沉溺在梦境里，可曾丝毫想过外面的众生？”

　　杨戬脸色发青，再也没有初时的自若，直直盯着她：“那你呢？你想要爱，我都给你！你想要我在你身边，我就和你留在梦里，三界世人都与我们无关，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心里的那个人就是你呢？也不能怪你……我自己竟也一直不明白。”

　　寸心迟疑了，她慌了神，千年的疑问，她终于听到了那个答案，他心里的那个人是她。

　　可这个答案，来得太晚了。

　　眼前雾气一漫，她定定看着杨戬道：“杨戬，你总不能教会一个人成长，又告诉她，她从前的样子才是对的。”

　　杨戬沉痛对视她的双眸，又带着自嘲：“我知道错了，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问过你到底想要什么，可我现在明白了你心中所求，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用天眼查知你的意识，你并未将我忘得彻底。我知道……我何尝不知道…你这些天都是在做戏……可我在赌，赌我们之间终究还有缘分的。”

　　寸心的心理开始土崩瓦解，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拖着沉重的双腿，转过身去，泪道：“杨戬！你知不知道，我守在西海海岸多少天？反复过多少次？那个时候，我多希望能来接我的人是你，呵…呵…可终究……你说…你对世人说最希望的是披上那道月光。好……好啊……既然你们两个扭扭捏捏，那我就潇洒一点，正儿八经地成全你们，如今，你又来说什么你心里的人是我这种混账话！叫我听了恶心！”

　　杨戬软了下来：“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明白，嫦娥不过是个幌子！我最希望的，不过是为我杨家一门讨回公道。”

　　寸心觉得好笑，漠然下来：“好……即便她是幌子，我也不会回头了。我曾经以为，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会死的，后来，我活得好好的，我便开始庆幸，自己终于对你心灰意冷了。你教会我，爱这种东西，有便好，没有也不强求。”

　　杨戬眼底的温度渐渐烧起来，他拿她没有办法，只能抓着她，手上用力捏得她生疼：“我为你刀指玉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也看不得你另嫁他人，纵使为你舍弃神仙道义，我也不在乎！众人怀疑我时，你也仍旧信我，那日在东海，你扮作药医前来替我敷药。我知道，我知道以前是我不懂争取，但我们明明是最懂彼此的，天地间我们也只有彼此，你为什么不承认！”

　　寸心终是含泪激动吼道：“因为我想放过我自己……如今你说的话，我半个字也不会相信。”

　　她平复继续道：“那日在东海，没错，是我。我不是那般会故作矜持的女子，但我为什么要易容，想必你也应该明了。我只是可怜你，你枉为三界的英雄，你受伤的时候，有一个人在你左右么？你说你对我怀有歉意，可我还是没有办法觉得开心，因为，我真的已经厌倦了与你的纠葛，我想要安稳的生活。也许你说的没错，我没有办法将你忘得彻底，但我不会再去幻想你的拥抱，你的理解……所以不要再做无谓的纠缠了。”

　　他最后只是无力地喃喃：“我想告诉你，我有好好吃饭，饭菜却没有你做的香，我有好好睡觉，被窝却没有你焐的暖，我有好好改天条，但你却回不来了。”

　　风寥寥拨弄他们的头发，寸心终是深切决然地说出了那句诛心之语：“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做覆水难收，一切都太晚了。我是琪哲的未婚妻，我和他有了婚约，我未来的夫婿只会是他一个。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在织一个诛心的梦。”

　　寸心声音减弱，带着苍凉的无奈。

　　杨戬再也说不出话，痛到极处反而模糊了一切，终是垂下了苦涩无奈的双眸，泪水自脸庞冰冷落下，紧握的双手渐渐无力地松开。他想要嘶吼，却已没了力气，只能缓慢别过脸，聚集的目光一点一点涣散，他正感到自己的修为一点点被无形之力吞噬。

　　她的一字一句都剜进他的心里，何为诛心，莫过于此。

　　那个尖嘴薄舌的猴头曾经跟他说过，一个人的心就那么大，装不下那么多人和事的。而她走了之后，他就活成了她的样子。

　　天眼的力量渐渐从他身体里脱离，全身痛得他麻木倒下，心却是深底般冰凉。寸心看着杨戬苍白猛然倒下，他的神力似一点点消噬，修为竟在散去，她跑过去摇他，一声凄厉的“杨戬”划破梦境。

　　杨戬破梦，寸心的嘶吼刺破了每个人的双耳。

　　杨婵顿时收梦，而后也跟着众人扑了过去，她发现，杨戬的天眼竟消失了。

　　杨婵看了眼寸心，本想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寸心已是愣住说不出话，眸中带着自责。杨婵只好先让刘彦昌把杨戬背走，想看看能不能用宝莲灯对他施法。

　　众人抬着杨戬离去，寸心没有跟去，她只是跪倒原地，泪水竟猝不及防地划过脸颊，眼神空白颓然，像丢了魂。

　　听心见她如此神伤，本想问问寸心发生了何事，但不远房中传来争吵声，一鲤鱼精慌忙竟来报：“不好了四公主三公主，英儿姐姐和哮天犬吵起来了，哪吒三太子也拦不住！还…有……还有嫦娥仙子……和…和…”

　　不知这又是什么事端，寸心抬眸，站起身叹了口气，自然要过去查看的。

　　杨戬此时虚弱，残存了一丁点意识，见寸心慌忙而去，隔壁又起吵闹声，便不放心，和杨婵疑惑地望了望，有气无力说：“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