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怎么会是你

“魔种，总归是该死的。”

正说这话的人端起了茶杯，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茶水滋润了他干哑的声音，却温不暖那冷冰冰的语调。棕色的半边披风随意从肩膀上垂下去，在一双黑靴边急不可耐地摇荡着；赤红的双眼本就夺目，又因倒映着鲜血飞溅，而在一张白皙的脸上越发显得妖娆，

他个子高挑，又身处至高之点；一头银发一尘不染，在光下仿佛夺目的银丝，肆意飘扬；额前的头发有几分凌乱，随意垂在削瘦的侧颊，有如银色的帘子，映照着血红的心灵之窗；稀疏的帘条封不住绝美的瞳色，没有人敢直视他的双眼，一银一红之搭配不仅摄人心魄，更伴随绝命枪响……

狙击镜里，随意瞄上一眼，扳机无声扣下，子弹出膛的声音破空而来，只看那身影剧烈一抖，灰飞烟灭。

“可你就是魔种！”

她大喊，一双兔耳朵正不受控地颤抖着，淋漓而下的血液在红色舞衣上又添一层妩媚。透明的纱袖上，赤色丝线正绣过薄纱中凹陷的褶皱；伤口火辣，红纱沉重，已吸满了脓血。她已中了一枪，那痛得几乎让整条手臂失去知觉的伤口中正向外释放着阵阵腥甜，挑逗着鼻尖，

扭曲着她的视野。

“魔种？呵呵，不……我可不是……”

他低语，脸上荡漾开冰水一般的微笑。他栗色的耳廓正不受控地抽动着，是开枪前猎杀的前兆；棕色护腕上凝着梅花一般点点拥簇的血痕；他的手，右手手背上从拇指到手腕处横着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流淌，滴到黑色锃亮的枪栓上—————那“咔嗒”一声的死亡判决已经重重敲响，重重敲在对方心上，从狙击镜里，悠闲地捕捉，捕捉她的整套歇斯底里和绝望。

“作为一张契约中的错误……没想到有朝一日，还可以从镜子里出来……”

他将双目从狙击镜前移开，朝她展颜一笑。

这要多谢百里守约，小兔子。

正午的阳光透过混浊的空气，洒在他的笑颜上。她呼吸着重金属的味道，正被阵阵眩晕推向那不可抗拒，甚至再也无法醒来的长眠。她以伞支撑着自己，她的血，染红了手中紧攥的橙色枫叶；她抬头却对上他的双眸，那笑容仿佛在眼前划着的火柴，骤然点亮了昏暗的视野……

温暖熟悉的感觉流星般急逝，而昏暗的日空因这短暂的照耀，显得愈加深不可测。

在她心头重重一敲，几乎要将心灵击碎。

他是魔种，他真的是魔种。他刚刚低头注视着狙击镜时，那藏在沙尘中的双耳无法清晰辨认；她自认为那一喊不过是为了保命，她总觉着那不该是他，因为记忆里的他只有温情……和阳光一般暖人心扉的笑容。可刚刚他站了起来，一个无意的动作仅仅是为了延长她的痛苦————他漠然地欣赏着她的绝望，毫不吝惜地任光线将他脸上洋溢着一种，在她用心为他舞蹈时，都不曾露出过的，如此灿烂张扬的笑容，投进她的双眼。心被砸穿了。她痛苦地注视着在他们中间摇摆不定的一轮红日，日头模糊，他的身影到在视野里越加清晰———他栗色的双耳耸立头顶，耳尖上独特的白毛有如银色的光点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他的微笑有半边笼在影子里，他的手若无其事地挡住了阳光，像在脸上蒙了一层暗色的纱。

血红的双眼闪着不祥的光芒，那死亡凝视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她没有动，没有一招霜叶舞闪开来去……甚至连头都没有偏开，她的目光贪婪地扫过他的面容，想要把这一切……

都收进记忆，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啊，

不知道她的眼睛是否在对大脑进行着卑鄙的欺骗……

她在这冷血狂魔的身上……看到了百里守约的影子。

“怎么……怎么会是你呢？”

她喃喃，她咳着血，她倒下去，仿佛身下被她沾染得妖艳的枫叶就是最后的归宿似的；生命毫不眷恋地从单薄又冰冷的身体上流逝，用尽最后的力气牵出一条红线。这线，一端牵着她的心；一端如有生命一般拼命生长，从她致命的伤口上汲取鲜血作为滋养，

毫无希望地朝着他的方向……

蔓延。

——————

桃灵“不要救了，桃夭。”

桃灵“……与其看他们因我们的干涉，再次体验痛苦……还不如不插手。”

桃灵的枝叶拦住了他，将他拥簇在一片无尽头的花海里。花叶凌乱，上一秒这四维之境还因清流潺潺而略显寒冷；可毫无征兆地，带着温度的桃花瓣几乎要将他淹没，芳香包裹了鼻尖。它的声音沉闷犹如来自地心，穿透重重叠嶂，在他脑海中缓缓响起。

桃夭“不……我没说那个女孩。”

桃夭的双眸平静地阖着，一潭微微泛着波澜的清澈潭水被封在心中，风在水面上掀起的几丝褶皱打不乱整片潭水的平静。他的呼吸淹没在桃花淡淡的芳香里，

桃夭“妖儿，你是禁书之灵……那个镜像，你该熟悉才对。”

他伸出手，沁凉的手掌准确地穿过那花团锦簇的空间，抚在它强壮而微微发热的枝干上。

桃夭叹息一声，

桃夭“如果你真的不想让我睹事思人，为什么不清除我的记忆……”

桃灵“因为清不了。”

桃灵说，关掉他脑海中的画面，子弹穿过身体的声音如被骤然掐灭的烛火一般消失不见。空间中只剩流水之声，万年不变的流水之声，试图抚平这阵小小的波浪，抚平记忆中滚烫的伤痕。

桃灵“用心记住的人……我怎么可能轻易地把他们从你心上去掉？”

这句话勾起了他心底，那如丝线般缠绕不散，无法扯断的回忆。

桃夭“我……我还没有，同他道别……”

脑海中，有身影浮现。他多想伸手碰一碰他的衣袖，他的傀儡，多想为了一声再见而回溯时间……桃夭睁开双眼，色彩纷繁，心，仿佛跟着眼前的一切一起卷入那不可言述的韵律。

眼前的四维之境是迷乱的，他的契约桃妖并不以桃树的模样出现————它是流水一般的巨大花环，深色的枝干紧紧相绕，编织在一起，遮住了大半个天空；雾气一般缭绕的云也不如想象一样遥远，他早已习惯，视觉是不可相信的，桃夭一伸手，几乎就可以碰到桃灵顶部还未绽放的花苞；再甚，是桃灵内部的熠熠闪光的粉色晶核。那叮咚作响的潺潺流水不是别的，正是垂柳一样依依多情的露水瀑布，透明丝带一般，从桃灵的枝干上婀娜飘荡而下。

桃灵“不说再见，孔明。”

它安慰似的环绕着他，叫了那个久违的名字，

桃灵“一声依依不舍的´再见`通常催人泪下……不怕冒犯你，我想，”

桃灵“不辞而别，对于你们来说，会是最好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