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雨中（三）

缘善好像累极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可他又很清醒，十几年前那些事还历历在目，他至今还记得许瑶绫的心腹丫鬟灵芝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灰头土脸出现在山门口的一幕。

龙套【缘善】“岑贵妃的母家势力越来越大，那时早已经压过了许家。有皇后在，岑妃的光芒就被压了下去，长此以往，心里积怨愈来愈深。为了坐上皇后的位置，岑妃与岑家父子设计了长乐宫大火和许家事变。”

龙套【缘善】“颐德十六年，嫡皇子夭折，皇后殒命于大火之中，许家倒台……次年四月，岑贵妃诞下皇子，许家之事已尘埃落定，那时候开始岑家一家独大。颐德十九年，岑贵妃继后位。”

雨势渐大，天边闷雷滚滚，将许道林跳跃飞快地心脏磨得微颤。

缘善将当年的始末摊开来，他引着许道林去理这其中恩怨，引着他自己去想自己的身世。许道林已经不需要他再点到最后一步了，在他说到许瑶绫为太子妃开始。

他浑身战栗，死死咬着牙关。这么多年来他竭力压抑着的对生身父母的想念和彷徨，在这一刻顷刻爆发，犹如乍然而起的狂风，犹如倾盆而落的大雨。

龙套【缘善】“你就是十八年前长乐宫里唯二的幸存者，你理应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子！”

所思所想，皆比不过他人口中轻缓又铿锵的话语。

遥远的天边炸起一道惊雷，白刃般的雷电挟着万钧雷霆将沉重压抑的天劈开，犹如在十八年前皇城真相之上蒙着的肮脏秽物被冲刷撕裂。

可如今能看到这真相的，只寥寥数人而已。

许道林许久说不出话。

缘善知道真相会给他带来多么大的冲击，于是也不再出声，闭目养神。

良久，许道林阖上赤红酸胀的双目，再睁开之时，眼底只余疲惫。

许道林“师父……”

他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像含了沙 。

许道林“这次伤你的人，是不是就是岑家的人？”

龙套【缘善】“是。”

许道林“包括这两个月，我一路上都遇到奇怪的人追杀，也是岑家……他们不想让我进京。”

他呢喃着，先前被身世冲击得混乱的脑子如今转得飞快，他回想着这两个月来，从江南往京城，再从京城往闽州，这一路上那些拼命想将他置于死地的神秘人。

缘善不知他经历了什么，但能猜出七八分——岑申远和皇后，一直都掌握着许道林的去向。

许道林“师父，我还有一事不明。”

缘善示意他说。

许道林“就在两个月前，我快进京的时候，突然遭到一伙人的袭击，他们人多，我险些葬身京郊。奇怪的是，有另一伙人突然冒出来救了我，等那些要我命的人逃后，另一伙人不等我道谢也走了。我一直在想，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如果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何要蒙面？为何连我一句谢都不听？”

许道林“他们在我陷入绝境时忽然出现，我觉得这不是巧合，应当是跟了我许久，但又不取我性命，我猜他们应当是一路护我到京城。可他们是谁？师父可能猜到一二？”

此事困惑了他许久，先前他一直想不通。今日师父将他的身世挑明，他忽然想起来这件被他搁置已久的怪事。

他作为皇子还活在这世上的事，除了师父，岑家和现如今的皇后以外，还有谁知道？

那时在京郊救他的那些人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果知道，那应当是像师父一样知情且要保密甚至保护他的一方，那么这样的人会是谁？或者说，会有谁？

缘善陷入沉吟，他也在想。

他所知的，只有南疆王森川以及左相沈聚。

龙套【缘善】“你见过南疆王和左相了？”

许道林“左相没有，此去西南求医，我就住在南疆王府上。”

见过森川了，那森川应当已经发觉了。可京郊袭击是在两个月以前，那么森川那时还不知道许道林的身份。

沈聚就更不可能了。

还有谁？还有谁？

当年的事，还有谁知道？

徐太傅的学生？不，他们大多数都已经死了，就算是活着的，也未必知晓这后宫秘辛。

缘善还想追根溯源到当年与许家交好的官员身上，可是他刚醒，说这么多话坚持这么久已是不易，稍一费神就精疲力尽头疼不已。

许道林察觉到异样，连忙将人扶好躺下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许道林想起来石斛去煎药了，这会儿应该好了，于是连忙起身去开门。

来人不是石斛，而是清和。

许道林“师兄快进来。”

雨太大了，清和湿了半边身子，令人惊讶的是他在大雨之下的湿滑地面上走，只有一手端着滚烫的汤药，竟走得又快又稳。

龙套【清和】“这里有我就好，你忙活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你看看你这一头的汗。”

许道林下意识抬手摸上了额头，果真摸到一手湿汗。

他看了眼床榻上的缘善，缘善正闭目养神，无暇听他们刻意压低的对话。

许道林“好，那我先回去，晚点再来。”

龙套【清和】“不用，你这两天都没好好休息，如今师父醒了，你也该放下心了，我已经同你二师兄说好了，他晚间过来替我。”

许道林拗不过清和的苦口婆心，只好点头，撑着清和的油纸伞回屋了。

回了屋他先泡了个热水澡，热水蒸得他骨头酸软，在氤氲的水汽中他在缘善房里尚且清明的思绪顿时混沌了起来，想再仔细消化今日的事，却是怎么也无法好好思考了。

胡乱擦了身子，把脏衣服扔进篓子里，刚躺下睡意就铺天盖地袭来，于是就着敲在青瓦上的淅沥雨声陷入混沌的睡梦里。

这一睡，就睡到了黄昏雨霁。

——

突然发现我一直把左相右相写混。

左相沈聚，右相岑申远。

之后要是还有写错的一定帮我捉捉虫哈／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