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沅妤有些后悔起来。
她不该那么冲动的,因为她此刻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走出医院,先不说其他,光是楼下那群等着她的长枪大炮,就足以让她退却。
之前情急之下,她也没来得及细问闵玧其的位置,导致了如今手足无措的场面。
她翻起衣领竖起来,企图遮住自己的脸,她背靠着墙,望着走廊上白晃晃的灯光,突然有些迷惘。
她的思绪好像一下子飘得很远,心底有一种恐惧,她不自觉地想到了之前的发布会,闪灯光几乎让她眼前白茫茫一片,光亮下那些狰狞丑陋的面孔全部模糊起来,她看不清,背后却全是冷汗,而她脸上那像是面具一样的表情再也无法维持。
“咔咔咔”的快门声几乎响破天际,那些尖锐恶毒的提问无意将她推向了万丈深渊,而她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些剥人皮吃人血的怪物。
她不敢再出去了,之前的阴影让她几乎挪不动步子。
“曲峮仙,郑家永远无法和你们站在同一条线上,那些事情我会调查,你最好祈祷着没有遗漏的地方……”
“不然,你和蔺、宋两家,就等着完蛋吧。”
冷漠得毫无起伏的语气,熟悉的声音说着陌生的话,林沅妤整个人一僵,在那一瞬间甚至把恐惧抛在了脑后,眼前一双被擦得锃亮的皮鞋缓缓从她眼前掠过,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人是谁,便下意识抓住了眼前人的胳膊。
如同曾经突然降临的初雪般,世界充满着意料之外的瞬间。
林沅妤的呼吸几乎一滞,飘散的视线不由得聚拢起来,然后对上了那双仿佛已经面目全非的面孔。
消瘦的身影被头顶的灯光无限拉长,周围的颜色好像在那一瞬间都尽数褪去,只留下黑色的他,深不见底的黝黑眸子将眼底的阴郁暴露得所剩无几,削薄轻抿的唇勒出一道痕迹,他沉寂的眸子宛如一潭死水幽静。
原来那个在学校里笑容开朗讨人喜爱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他终究是变了,郑号锡。
虽然曾经林沅妤说过让他做自己,不要时刻伪装,但是在亲眼所见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心痛。
而之前甚至装作和她不认识的郑号锡,就站在眼前。
她无法确定在她昏迷前看到的那个身影到底是不是郑号锡,只是心底那些强烈的预感几乎要破土而出。
只是之前那个熟悉的声音曾不带一丝其他的感情色彩,疏离而陌生,将她所有的话都堵了下去。
而郑号锡看到林沅妤,有片刻的诧异,微微张着嘴,喉咙轻颤,一些话均在舌尖上滚动。
这是林沅妤苏醒以来这么多天,郑号锡第一次直面她,面前的人眼中映射着陌生的自己,他的眸子变得黯淡了些许。
郑号锡好久不见。
他顿了一下。
郑号锡之前……我很抱歉。
他在为之前的假装不认识而道歉,他知道,那让林沅妤很是伤心。
林沅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一时间相顾无言,隔了很久,林沅妤才缓缓摇头。
林沅妤我没怪过你。
她没怪过他。
这世界上,大概没有比林沅妤能将郑号锡看得更透彻的了,哪怕彼此逐渐陌生,她却还是一眼就能看出,郑号锡啊,在愧疚。
所以啊,她告诉他,她没怪过他。
不是不怪,而是从来没怪过。
林沅妤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走得匆忙身上的包包里面也不知道东西全不全,她低头翻了翻,最终笑了一下。
林沅妤你看。
郑号锡顺着她光洁的手掌,然后看到了那只静静躺在她手心的灰色马克笔。
不知怎的,郑号锡察觉到自己的手心居然开始冒汗,眼睛也有些发酸,他没想到,林沅妤还会留着这个东西。
那是他第一次送女孩子东西,虽然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一想起来他却还是感到脸红心跳。
那个时候,林沅妤稍稍一逗弄他,他便红了耳根。
可是现在变了。
回得去吗?
谁也不知道。
林沅妤我一直留到现在,之前我突然离开,也觉得很抱歉……
“郑号锡,你会怪我吗?”
不会。
郑号锡的答案,永远是这一个。
他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一些难以分辨的色彩,眸里灰暗的光一下子五彩斑斓,而只需一眼,仿佛就能溺毙在大海般汪洋的眼里。
郑号锡突然想起了他动心的源头,刺鼻的消毒水味,伴随而来的是一股凄冷的风,本该万籁俱寂已经毫无生念的他,却在窗外的一片光影下将视线挪到了那个身着单薄的女孩儿身上。
宁静美好的光线下,他看到了林沅妤。
是林沅妤,把他从死神手里救了回来。
如果不是她,这之后的一切就再也与他无关了。
原来曾经的自己是那么的软弱,逃避现实。
而经历了这么多,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她,愿意以虔诚的姿态捧上自己那颗千疮百孔却只为她一人滚烫的心脏。
他的玫瑰,就像是毒品一般让他难以戒掉。
“林沅妤……”
好像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她有过亲密的称呼,而是三个字,生生分分,明明白白的全称。
“沅妤。”
这个曾经被他说很拗口的名字,他以后只想念上千百遍上万遍,只为了铭记心头。
“我也从未怪过你。”
因为我只怪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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