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惊澜吟》

（申令安）著

第十四章：回梦心经（四）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洒在红砖绿瓦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济南府晚景更增加了几分朦胧和诗意来。

　　“永香楼”二楼的包间雅座内端坐着两名锦衣华服少年，正自谈笑风生，吟诗作赋。这时手中举着酒怀，提着筷子，饶有兴趣的透过推开的木窗望着楼下情景。

　　街角上围观驻足的行人从原本稀稀落落到此时的人满为患，倒确实增添了附近酒楼的生意了。蓝衣锦袍少年忍不住踱步走到窗口，俯身向下张望，嘴里说道：“奇也，原本以为这个冯九身手出众，骇有敌手了。没料到这个小乞丐身手竟也不差呀?”

　　这个蓝衣锦袍少年黑色长发被松松的绾起，冰蓝色的眼眸显的冷漠与高傲，高挺的鼻梁。手里拿着一把金丝镶缠的骨木折扇，腰间白色腰带，足下黑色靴子，靴面上—块鸡蛋大小的佩玉。这个人举止温文尔雅，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高贵的气质，无论走到那里都是别人注目的焦点了。

　　对面那人淡淡笑道：“武学一道又那里可以用骇有敌手这样庸俗的语气来一概而论呢?”这个人一袭白衣胜雪，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鼻若悬胆，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薄薄的唇颜色偏淡，嘴角微微勾起，把男子的那种刚毅和女子的那种柔美十分巧妙的溶为了—体，居然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了。

　　如果说那个蓝袍少年身上竟显贵气，是众人注目的焦点。那么这个白衣少年一举手一投足宛如天成丝毫没有一丝故意做作的样子，身上所展现的就是高高在上的王者气息了。

　　别人的目光望向这人只有充满了崇敬还有仰望，这个少年在众多目光注视下不是什么焦点了，分明是块吸引所有人眼球的大磁石。

　　白衣少年微微笑道：“李某也只是路过贵地了，几日后便要回返的。想不到还有幸看到今日这别开生面的一幕了。”

　　冯九攻势凌厉，一个手肘自上而下滑落，隐隐夹带劲风呼啸，是一招“双风贯耳”。云缥缈身形急回，错步纵掌，抬足一势“野马分鬃”屈膝弯腰，用膝肘横格开对方的手肘。

　　云缥缈架开对方攻来掌势后也没忘了回手抽掌，回击对方一掌。冯九不免心头火气，右足高高抬起，迅捷无几的一个点膝肘，撞向他前胸。不待云缥缈变势，拳掌配合腿法带着呼啸劲风雨点盖了过去。云缥缈勉强招架着连连后退，想要回招反击难如登天。

　　这个冯九当真了得呀!这个是云缥缈现在脑海里唯一在思索的东西了。冯九身形拨空而起，舞出叠影重重腿势。

　　这样凌空跃起的姿势，舞起的层层腿影的快感，再配合出腿时所带出的强劲气流破空声，这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效果连二楼雅间端坐着的蓝袍少年都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酒怀，兴致盎然神色间满是兴奋激情。说道：“这个冯九可以把惊雷腿法练到这种审美十足的效果当真不易呀！”白衣少年斜眼道：“只是认为招势花俏好看吗?”

　　冯九身旋离地，居高临下，右足轻点，高高掠过头顶这是他贯用的腿势俗称“刀脚”由上往下直贯下来，加上他的瞬间爆发力堪称完美的一击。

　　旋身，扭腰，抬足，贯力，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云缥缈站在那里都隐隐感到了劲风扑面刮的衣褴轻拂，硬着头皮双肩俯身，力沉下盘还是要硬接这招，一喂的闪避并不是最好的应敌之法。

　　当然云缥缈并没有蠢的当真用自己双肩去硬扛下压如奔雷之势的凌厉一击了，后果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什么下场了。

　　在围观众人的喝采声与惊呼声中，冯九以然腿势压到了云缥缈瘦小单薄的肩上。云缥缈就在肩头与下压的腿势似接触又好似没有接触的这个当口，扭身侧步，从举肩力接的姿势倏然转变成了侧身闪避的身形了。

　　冯九一势落空，身形似风一掠而过。众人不由齐齐把悬着的心又落回了原地。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回合就算是过去了的想法还没有升起时，场中变化又开始了。

　　场中的变化之快，令在在众多围观之人眼睛都跟不上冯九和云缥缈的动作，根本看不出来形势对那一方更加有利。蓝袍少年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小乞丐居然可以与冯九交手这么多招居然还丝毫不落下风。

　　冯九被云缥缈一个虚招作出了个用双肩硬接击腿的假象骗过，身形似风一掠而过。此时他招势虽然落空但余力未消，还带着惯性自向前面凌空飞掠而去。

云缥缈原本侧身闪避的身子突的停顿了一下，身形滳溜溜一转以绕到了还没有完全落地的冯九身后。

云缥缈弯腰扭身，双臂搭在了冯九后肩上，随着他前倾的身形又用力的向前推送了一下。只听一声闷哼冯九以然坐倒在地上了。这种异变让在场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不明所以一脸的错愕。

　　冯九几时吃过这种暗亏，受过这种嘲讽了，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张原本就黑着的脸此时都布满了黑线。

　　冯九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稳身形，沉肩扬腕，掌带劲风，足下飘逸，一势“勾劈扭单鞭”施展了出来。冲拳，闪身过渡，擂拳，寸腿，一招四式，大开大合忽吞忽吐，强劲的破空之声把街角的满地尘土都带了起来。

　　此时以夕阳西下，夜幕渐渐暗了下来。云缥缈左挡右架稍稍抵挡了这一连窜的凌厉霸道的攻势，人却不住被攻势逼的向后急退。

　　打了这么多势也只是刚才用了个巧劲才沾到了一丝便宜。云缥缈一天没有吃到了东西充饥，早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云缥缈也心知肚明，眼下要想堂堂正正和冯九一绝高下，无论武技，经验，内力，各方面自己都不如对方，还是见好就收吧。他虚晃了一势跳出了圈外，摆手道：“不打了，我打不过你了，我肚子饿了，要回去了。”

　　冯九对这个小乞丐由惊异转变成恼怒了。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丑陋的小乞丐把脸面都扫尽了，他急于挽回自己的场面又如何肯放这云缥缈轻易离开了？

云缥缈也明白今天与这冯九结下了梁子，想要轻易脱身恐怕没有那样简单。围观人群里不知何时已经冒出来许多顶盔挂甲的军士，神情冷肃注视着场中冯九和云缥缈。他们来了有好久了，得到消息有人竟然敢在济南府地面上闹事了。

　　如换了平常小事自然不会惊动这些眼高过顶的军中将士的。因为最近天下大乱稍平息，事关藩镇节度使薛嵩明自身的安危，考虑到原先的府衙差官人员不够的缘故才运用军队将士维护各地治安。

　　众将士中缓缓走出了一个人来，此人双眼炯炯，脸色阴沉，鹰勾鼻，中等身形，微微有些发福，神态十分俱傲。嘴里喝道：“闪开！闪开！有人举报称这里多人聚众斗殴，严重违法……”却是有行人怕事情闹大跑去报了官。

军士驱赶围观行人，几名地痞老大早以趁着这个时机随着散开了的围观众人跑的一个不剩。冯九和云缥缈却被几名军士阻拦用铁链套上了脖子，强行被扣压了起来。

这位脸色阴沉的将士首领，身躯并不算魁梧，但双臂骨骼比普通人粗壮了一圈不止。冯九双眼不由一凝，敏锐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着浑厚绵长的呼吸气息，可以肯定这人绝对是位内家高手。

被将士扣压令冯九不免有些气急败坏，那里还有刚才的威风存在，落入官府手中以后再想要平安出来都是悬呀！冯九说道：“几位军爷！我冯九可是个本份人呀！怎么要锁我去大牢！我又没有犯法？

云缥缈也是惧畏官府，所谓民不与官斗，何况他还只是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进入官府大牢无疑是宣判了他死刑一样。他大叫道：“为什么要抓我呀！我安份守己凭什么锁我……”

事情的发展令冯九和云缥缈都是始料不及。外面如此大的动静早以惊动了“永香楼”内的掌柜和客人。

　“永香楼”二楼的雅间内。蓝袍少年望着散去的人群叹了口气道：“结束的这样快了，都没有分胜负就结束了，没意思呀!”白衣少年淡淡道：“胜负以然不重要了，再打下去冯九肯定胜。那个小乞丐身手却颇为古怪了，薛兄你可瞧出他与这冯九有何不同之处吗?”

　　蓝袍少年奇道：“那里不同了?没有看出来呀?”白衣少年说道：“冯九练的是惊雷腿法十二路，把腿法练到这种境界以难能可贵了呀!但那个小乞丐从头到尾所施展的武功你可有看出是什么门派了吗?”

　　蓝袍少年细细回想起来，的确这个小乞丐所施展的招势身形竟然从来没有看到过了。他那招用肩上抑抵挡冯九下压的腿势，似乎是“望云阁”九大式的“锁龙诀”?但又好像似模似样，形似而神不似了。

　　再说他那招闪转到冯九身后借力推送的这一手完全像极了玄铁寺的“沾衣十八跌”的路子了。蓝袍少年点头道：“经李兄你这样一说这个小乞丐透着古怪了，不知什么来历了?”白衣少年摇头说道：“想办法让这两个人再比试一场不就可以知道了吗!”

这个时候便隔窗向下看到了楼下军士驱赶着围观众人，并要索绑冯九和云缥缈。蓝袍少年眉头皱了一下，俯身冲着楼下说道：“林将军！把这俩人放了吧！和他们无关！”

那位为首的将士抬头望过来，看到蓝袍少年原本肃无表情的脸庞马上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原来薛公子也在呀！林某人失礼了！”他手一摆，命手下把冯九和云缥缈放开，便匆匆离去了。

蓝袍少年向冯九邀请道：“不知这位壮士可否上楼一叙呢！”冯九舒忪着双臂，脸上浮过一些疑问，沉吟片刻后还是跨步上了“永香楼”的二楼。

云缥缈转身正待离开，“永香楼”王掌柜走出来叫住了他。王掌柜肥胖脸上表情漠然，说道：“小子可否愿意来这里当个伙计吗？管吃管住，每月一两银子！”

云缥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这副样子可以当伙计吗？不会把客人吓跑吧！”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现在这副容貌和鬼也差不多，如何当伙计了？王掌柜道：“这个不用担心，去后厨帮忙做做下手没有问题吧！”

云缥缈听到这里连考虑都没有考虑直接点头同意了，他说道：“掌柜放心，小的会好好干活的！”王掌柜这才露出赞许的微笑说道：“那么明天便可以过来干活了，回去收拾一下吧！”

天以完全黑了下来了，街上烛光点点，显的令人迷醉。自从冯九下午力战四门老大，挫败周元，战胜小乞丐，纷纷在围观众人嘴里流传了出来，一时间冯九无疑成为了男女老少言谈最多的话题，冯九成为了整个济南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云人物了。

冯九望着面前丰盛的酒菜，眼睛里都发出来贪婪的光彩。长到这样大还是第一次坐在了这样豪华的酒楼雅间里，还是第一次面前摆放了这样多的菜肴美酒了，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斟酒，还是第一次有人尊敬的口称他为冯大侠。这个情况着实把冯九骇住了，吓傻了，坐在那里除了发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蓝袍少年亲自为冯九斟满了酒，笑道：“今天小弟无意中得窥冯大侠神技当真佩服异常呀，小弟也自认见识过的高手不乏其人，但像冯大侠这样好的身手却是不多见了，在这种地方发展也太屈才了。”

　　冯九虽然是个粗人也明白无功不受禄这样的道理，知道对方话里有话了，不由开口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了?何事直接说吧，我冯九只是个粗人了!”蓝袍少年笑吟吟道：“敝人姓薛，名铭传，不知冯大侠可有耳闻过吗?”

　　薛铭传?冯九心里不住念叨着，猛然站了起来，眼睛盯着这个篮袍少年道：“你就是薛铭传吗?望云阁的薛铭传?”蓝袍少年点头道：“正是在下了，冯大侠也听闻过敝人的名字吗?”

　　冯九身子不由矮了半截，嘴巴里喃喃说道：“冯九虽然是个粗人，但武林四公子的名头还是知道的，不知薛公子要冯九过来所谓何事呢，不妨直言相告好了!”

薛铭传指着对面那位白衣少年介绍道：“这位是薛某至交好友李存勖李公子！”冯九双眼收缩，警惕注视着白衣少年说道：“号称迹缘剑冥一派有史以来最杰出的武学奇才，年轻一代弟子中武学排名第一的李存勖？”

白衣少年李存勖淡然道：“这些只是武林朋友的抬爱，倒令冯兄见笑了！”冯九道：“武林中盛传的后起之秀四公子今日同时见到了其中的俩位，倒是冯某有幸了！不知俩位公子有何见教了！”

李存勖说道：“冯兄也是爽快人，那么大家也不拐弯抹角了，最近贵教开始在这附近暗中聚集不知所为何事？”薛铭传瞧出冯九目露凶光，笑道：“冯兄别担心什么，外面都有薛某的人，今日聚会之事确保没有第四人知晓！”

冯九心念急转才顿悟街上原本巡逻的官差却换成了军士，现在才反应了过来。他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冯某只是教中的小角色而已，奉命进入山东境内，并不清楚所谓何事？也没有再接到任何指令！”

李存勖说道：“不尽然吧！那么冯兄为何单独针对这永香楼而来！”冯九苦笑道：“李公子既然都知道了何必还要冯某人说出来呢？”李存勖说道：“贵教都在十年前烟消云散了，现今又死灰复燃，主事之人是谁？”

冯九不由面露难色，李存勖却寸步不让步步紧逼道：“是姓黄，或是王？”冯九摇头道：“这个冯某并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了，不过……”他停顿了片刻，闭嘴不言，却用手指蘸了酒水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

　　云缥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了半塌的道观内。等到身子一坐下来才隐隐感觉四肢酸痛异常，胸腹呼吸都有窒息的感觉，心中后怕无比了，如果今天一个大意没有抵挡住冯九的一招半势，被那么有破坏力的一脚击中，自己还能爬回到这里吗?自己想的太天真了，以为靠昨夜那么练习了几势就自大的目空一切。自己跟这冯九还是相差了老大一截呀。

　　这道观内属于他可以带走的物品少的可怜，虽是如此他还是收拾了一下，毕竟从明天开始他不再回到这里了。身体经过一天的过度的消耗，隐隐感觉体内忽冷忽热的异状又开始明显起来，他不免心存余悸。

云缥缈蹲坐好身子，深深呼吸舒了一口长气，调整了自己呼吸的节奏，运用“回梦心经”的吐纳之法缓解体内奔流不息的冷热气流，双眼一闭上便渐渐睡着了。这是他这一年里每天夜晚必做的事情“入禅”，以然不知不觉成为了习惯。

　　迷迷糊糊中，云缥缈茫然走在黑暗的夜色中，这次他来到了个陌生的地方，像是个露天的练武场。显得空旷，寂静，场中还是那个少年在那里，跃身纵步，抬掌轻拂，武功路子与以前变的不一样了，这个少年衣服形势也换了，感觉好像也长大了。

　　少年看到云缥缈呆站在那里，有些不悦说道：“步法算是练习过了，今天开始练掌法了。今天和人动手结果怎么样了?”云缥缈苦笑道：“输了，差点就回不来了。”少年眉头大皱了，摇头叹气道：“输了那是肯定的呀，你真的以为自己经过昨天那几式演练就可以胜过惊雷腿法吗?”

　　云缥缈不由奇怪了说道：“难道不是吗?”少年笑道：“只是让你掌握对敌经验和对敌的应变而以，从来没有指望你可以打败惊雷腿法了。”

　　既然是这样干嘛昨天不讲清楚一点呢?害得自己今天这样冒失跑去挑衅冯九了?云缥缈心里那个郁闷呀！那个后怕呀！少年说道：“别发感慨了开始练掌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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