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刘耀奇抓着他的手更紧了一分。

他反反复复观察顾子诚脸上已经青紫交加的痕迹，半天才沉声问：“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说！”

他眼底划过一丝凶色，语气比之前训斥顾子诚时更狠了几分。

这下班上的同学才真正被老刘凶巴巴的一面吓得直抖。

班上的同学可能并不知道，但是林挽挽却清楚的不行。

林挽挽喉头酸了酸，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个“爱管闲事”的体育老师。他虽然平时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但实际上却是一位憎恶分明，正义凛然的师范楷模。

前世是他几次对林挽挽施以援助之手，才让林挽挽在那段漆黑如深渊般的日子里勉强有能支撑着活下去的动力。

现在让她唯一后悔的是，当每次刘耀奇询问她是否被同学孤立的事实时，她却善良大于恨意，选择一次次原谅那些对她给予冷暴力的同学。

感动之余，林挽挽更多的却是担忧，因为事故的主角不是旁人，是陈立农。

顾子诚当然不愿意说了，抢过口罩重新戴上：“你少管我。”

“你不说清楚的话，现在就带你去教务处见主任，让主任好好问你。”

他不耐烦支支吾吾道：“是我！我……我自己不小心踩空滚楼梯摔的！”

他宁愿说是自己把自己给摔的，也好过受人欺负这一说法面子上更过得去一些。老刘追问道：“自己摔的啊？你把我当猴耍还是什么，就这我还能看不出来。我上学那会这种事情见也见多了，还能分辨不出来吗？我就不信你自己能摔那么严重！”

顾子诚用肩膀狠狠撞了下旁边一言不发的兄弟，“你说！灿扬，刚才那一下是不是我一脚踩空滚下去的？”

“啊是是是，老师啊，这事您绝对误会了，子诚他确确实实是自己磕着的，要不咱俩哪能来迟到啊！”

“得了吧！他自己不磕着也不可能在响铃前几秒来上课。”老刘闹心地揉了揉太阳穴，又瞪他俩一眼，“做俯卧撑去啊，看我干嘛？”

陈立农老师啊，这课还上不？

陈立农十指交叉抵在后脑勺上，故意拉长了音调问。

老刘看了眼腕上的表，“本来想给你们测个限时跑的，可这时间也不够了，算了算了，都自由活动吧，解散！老规矩除了教学区在内的地方不能去啊。”

“耶！”

得到指令以后，每个人都往四面八方散去，就像搅乱的一锅粥一样。

陈立农借着身高优势拍了拍林挽挽的头顶。

陈立农我去打球，你要来吗？

林挽挽摇摇头，眼底一闪而过的一丝细微情绪，那模样说不上是难过还是别的什么。

林挽挽我就不了，你快去吧，别管我了。

等她说完这句话，面前的人已经跟着几个球队的人转身投入篮球场。

林挽挽仿佛自动屏蔽了周身的热闹，只身慢慢地移动到一张长椅边坐下，看着疯闹说笑的同学们。

她很少会主动融入集体，所以在大多时候都是跟陈立农说话的。

她记得自己刚进高一的时候，第一个找她说话的女生就是慕雨晗，那时候她在林挽挽心中简直就是一个暖阳般的存在。

不过她也没有忘记，是慕雨晗拉着她的手融入这个集体，同样，也是慕雨晗在暗地里合着集体对她处处冷落。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前世自己周身的热闹与如今的冷清还是让林挽挽感受到巨大的落差，没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她忽然觉得有点孤独了。

但总不可能始终黏在陈立农身边吧。她不希望他被孤立被嘲笑，她更想陈立农融入这个嘈杂的世界中，希望他有更多与他一样阳光热闹的朋友，但自己不一样啊。

林挽挽觉得，她不需要朋友。

一个人静默坐了许久，她感觉到早春的一点凉意，还有无处不在的桂花香。总之，一个人呆着真的可以想很多事情，比如……

慕雨晗挽挽。

慕雨晗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呀。

慕雨晗在班上讨喜的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主要是她总是喜欢挂着个笑脸，嘴角上扬的弧度既柔和又自然，让她与人在相处过程中，无形感受到一种极其想让人靠近的亲和。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挽挽虽然不怎么想跟她交流，但也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对方却像会错意了一样，靠近了林挽挽就要牵起她的手，被后者轻巧回避。

林挽挽你也想吹吹风？

林挽挽言语中略带着点嘲讽，那眼神宛如冰刀，好像在说：“敢坐我旁边试试？”

慕雨晗言语真切道。

慕雨晗不是的，就是刚刚看到你一个人，就忍不住想过来跟你说几句话。

林挽挽哦，那你想说什么？

林挽挽微扬起下巴，目光落在自己正前方一棵根枝粗壮的桂花树上，老树历尽沧桑，但仍旧花开花落自有时，每每劲风穿梭过树叶丛中，便又一批纷纷扬扬地桂花随风飘摇，似一场浩大的雪景。

如此显而易见的暗示，相比慕雨晗这样聪明的人也该懂了。

她没了后话，一张嘴就变得支支吾吾的。

慕雨晗挽挽，我……我就是想…

多可笑，话都说不完整一句还傻站着不走。

难不成她很缺自己这样一个朋友？

林挽挽我们貌似没有那么熟吧。

慕雨晗轻轻抿着嘴唇，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双手仅仅捏着衣角。

慕雨晗我…

林挽挽那你为什么…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总是试图要靠近我呢。

说完，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干脆利落地离开。

既然她这么喜欢这个地方，那就让给她好了。她不走，自己走呗。

是利益么？还是别的什么？

林挽挽兀自走到对面的桂花树下，脚步慢慢放缓。

少女仰起脖子，漂亮的眸子里盛着一树春色，漫天金黄色的桂花在半空中呆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躺在地上。

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她就是对今年的春天心生出些不舍。也许是春季来临正值万物复苏，而这也恰恰象征她的人生拉开新的帷幕。

林挽挽从上衣口袋里扯出一张随身带有的方巾，俯下身，细细挑选刚从枝头零落的花瓣，一一拣入掌中，再合起方巾四角尽数包起。

“那一堆女生，别瞎转悠啊，没事干了是吧，给你们闲的，行，那都去后面拿把笤帚扫扫这地上的花瓣。”老刘是真怕这群孩子中极个别人趁着他不留神，偷偷溜回教室瞎闹，便干脆让她们都做做义务劳动。

林挽挽既没有参与任何体育活动，又站在老刘眼皮子底下，想逃也逃不走，只好跟着一起去取劳动工具参与其中。

慕雨晗挽挽，给你。

慕雨晗刚才就走在她前面，没想到还好心地帮她拿了一把扫把。

她瞥了眼慕雨晗身后扫荡一空的现场，将欲说出的话堵在喉咙中，伸手接过。

林挽挽谢谢。

慕雨晗挽挽，抱歉，我想了想，之前那些冒昧的行为可能让你感到不适，毕竟我们话都没说几句，我就莫名其妙地过来找你说话。

她就是不喜欢慕雨晗这点小心机，趁着拿东西这一举动，顺其自然地跟在她左右。

慕雨晗我觉得…你可能误会我了，所以我想说清楚。

慕雨晗我之前一直来找你说话，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很特别的女生，我真的很羡慕你，你无论是对谁都是我行我素的个性，从来不看别人的眼色。

从来不看别人的眼色？

林挽挽觉得好笑。

意思是察言观色吗？对一些她不在乎的人当然是不需要的，不过慕雨晗自己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都不会脸红吗。

慕雨晗似乎想起了某个往事，眉头微蹙，一双透亮的眸子随之渐渐黯淡，再次开口带着个酸涩的笑，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变小。

慕雨晗可能郦县这个小得不知道在哪处山脚边的小地方都没有多少人知道吧……但是，我一出生就在那，那是个被重重山峰阻挡的小县城。

不知道是真不知道，好奇也是真好奇。

两辈子了啊，终于从她嘴里听到她的身世。前世林挽挽对她百般讨好，每次问到关于她的来源身世时，都被对方胡编个借口搪塞过去。

如今一个大活人站在她面前，而且还不用她使任何手段，人就愿意给你娓娓道来，能不稀奇吗。

林挽挽怕自己激动太过明显，便只是目视前方地继续走，侧耳倾听。而慕雨晗也好像没有管她听没听进似的，继续道。

慕雨晗我年少的整个十六都被圈在里面，既有对未来道路的迷茫，又有对现实生活的苦闷。

慕雨晗我想走出郦县，越远越好，于是刚进初中的某一天，我就开始奋起学习，用每分每秒的汗水来证明我的努力。

慕雨晗浅浅笑了笑。

慕雨晗如你所见，我终于如愿以偿，而且还是国内一流的私立高中，当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都高兴坏了。

慕雨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有点孤单，虽然班上的同学们都很友好，但是……也许是我自身原因吧，我总是觉得自己无法融入大家的大圈子。

林挽挽这下算是摸清慕雨晗了，句句双关，要放在那种性格大咧的人估计都没能听出来她后半句话里头的意思。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下一句话就是跟林挽挽自己有关的。

慕雨晗就是在这样矛盾的境地中，我无意间看到了你，我记得那天的情形。

慕雨晗班上同学闹哄哄的，乱得不成样子，但真是奇怪啊，明明那么多人中，我却在不经意的一眼里看见靠窗的位置的你，你置身嘈杂之中，却兀自低头翻书，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独特的女生。

林挽挽才不在意慕雨晗是怎么形容她看见自己时的情形，倒是关注起了另一件事。

如果——跟慕雨晗交友，就有十分之一的几率可以从中套出她更多的自身信息，而且也不再面临每天一看见她，就要立马做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拒绝她了，何乐而不为啊。

人生嘛，本来就是一场戏剧，再多几场又如何呢？正好她也想试试慕雨晗前世对待自己那种人前笑脸人后捅刀的伪装。

慕雨晗轻轻叹了口气。

慕雨晗挽——林同学，你其实……其实是，有点讨厌我的，是吗？

两人终于拿着一把扫把踱步到桂花树下，慕雨晗站立在她面前，不顾被微风吹得凌乱的秀发，脸上的落寞之意久久不消散。

林挽挽不讨厌。

林挽挽但是也不喜欢。

慕雨晗垂下眸。

慕雨晗那，是我误会了，抱歉。

林挽挽故作犹豫，鼓起勇气走近她。

林挽挽不是的，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

林挽挽你也看到了，我其实……没几个朋友，所以对某些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不适应。

慕雨晗迅速抬眸，有些发怔地看着林挽挽。

蓦地，她柔柔地抿嘴一笑，亲切地握住林挽挽的手。

慕雨晗没关系的，挽挽，我还可以这样叫你吗？

林挽挽点头默许。

慕雨晗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我会让你慢慢进到这个班集体来的。

林挽挽眨了眨眼睛，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

林挽挽好啊——

两世的人，两世的话，只是场景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