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港

无心狠狠晃了晃身体，还是挣脱不开张显宗的钳制。张显宗把半张还不没烂掉的脸转向岳绮罗，对她说：

张显宗“你…走！”

岳绮罗“张显宗！”

岳绮罗用力甩了一下斗篷。

岳绮罗“你给我过来！”

他不动如山。

　　无心眼珠转了转就计上心来：

无心“你说他是张显宗？好，好得很，那我这就送他真真正正的上了西天——”

说着，右手就要拍向张显宗的天灵盖。

岳绮罗“住手！”

这一幕让岳绮罗惊得眼目几裂，尖声喊叫起来：

岳绮罗“你若敢！我让顾玄武一家上下都给他陪葬！”

她的话音一落，周遭就再无半点声响。风声也无，人声也无，连挣扎着的顾玄武也不动了——他终于被岳绮罗那一嗓子“陪葬”吓得昏死过去。

　　无心的手在张显宗天灵盖上方堪堪停下，他便嬉皮笑脸地看向岳绮罗：

无心“想不到十年没见，你倒是长了几分记性。”

岳绮罗“你闭嘴！”

无心“你这活尸有几分愚忠，脸都烂成这样也不肯松手。这样，你把老顾放下，我就可以不拍死他。唉，我这血不好，邪祟的魂魄一沾，可就连打散转世都做不到啦。”

无心还是那副无赖的样子。从前岳绮罗看他那俊脸就欢喜得紧，此刻被他如此逼迫，却恨起他来。她迟迟不肯动手，之前被无心骗过的经历还记忆犹新。

无心“啧啧啧。”

无心不紧不慢地上下移动着手，发出啧啧声。他早就在心里笃定张显宗对岳绮罗来说意义不同，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在被自己烧的魂飞魄散后，还能保留两魂一魄寄居在这活尸体内，但是他可以确定，此时用这个忠心过分的活尸来威胁岳绮罗，一定是可以成功的。于是他慢悠悠地拉长了声音：

无心“岳绮罗，你的活尸有的是，可是这张显宗，只有一个啊——”

岳绮罗“滚！”

岳绮罗跳至半空，将顾玄武一脚踢向无心，随即脚尖一点，窜至无心跟前，提起张显宗的领子向后一拉：

岳绮罗“张显宗！你不松手我便不走了！”

张显宗果然松了手。

　　无心得以脱身，可也已经抓不住坠落的顾玄武，只好用自己作了肉垫子，叫他重重压在了地上，痛的直叫。岳绮罗抓回了张显宗，见他刚补好的半张脸烂了，又因为刚刚的剧烈动作，搞得头皮都要掀下来，心里着急，就也息了抓无心的心。她恨恨地丢了句

岳绮罗“给我等着”，

就驱动剩下的纸人，带着张显宗绝尘而去。

　　被顾玄武砸了个头晕眼花的无心，眼看着岳绮罗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放心大胆地呻吟了起来。边呼痛边给了顾玄武几拳：

无心“老顾！老顾！你快点醒醒！你这个混蛋，这十年除了吃难道没做别的！真的是太重了，疼死我了！”

岳绮罗没带张显宗回那院子，而是直接带他去了乱葬岗。他这一身上上下下几十处窟窿，不快点用尸体补好，只怕明天早上就烂成骨头架子。运尸体已经来不及了，岳绮罗看了一眼月亮，估摸着离天放光还有几个时辰，时间还来得及，便赶忙就地取材，点了几具男尸出土，紧锣密鼓地为他修补起身子来。一时间乱坟岗邪风肆虐，鬼哭魂叫，折腾得十分热闹。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赶在天放亮前堪堪堵上了张显宗身上的窟窿。连那半张烂的不像样子脸也换了一张面皮。仓促之间，她也来不及选一张看的过眼的，随便揭了一张就糊了上去。等到她终于能喘一口气，却发现张显宗的新面孔是个很像段三郎的小白脸，她气得将身上的斗篷撕了下来，一把丢在张显宗脸上。

　　回程的路上，她已经没有力气再驱动纸人前行，胡乱吃了些乱葬岗上的魂魄，杂七杂八的也不甚纯粹，不好吸收。活尸的身体不知道累，既然已经补好了身子，她也就不介意被他背着回去了。

　　日头从乱坟岗的东边一点点跳跃着窜出，张显宗身上又开始冒起细小的黑烟，岳绮罗拍了张纸人在他身上，替他抵挡一阵子，自己却疲惫地躲在斗篷之下，双眼沉重地开阖。

　　就算是累成这个样子，她还是忘不了骂他一顿：

岳绮罗“你真是天下第一的愚蠢！”

说完一句，她便要喘几息。

岳绮罗“叫你躲开，你却就知道冲！没有下次了，再这样谁理你死活！”

张显宗不吭气，就只是一步一步的走。

岳绮罗“张显宗。”

她骂了没有回应，心里竟然生出几许委屈，话说出口来，也就不自觉地有了委屈。

岳绮罗“张显宗！”

张显宗“我…在…”

岳绮罗“我饿了。”

张显宗停了下来，从他的军服衣领上摘下一枚领章。抬起他那张新换上的面皮，两只不一样大小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接着手里的领章“嗖”一声飞出去，打下一只拖着长尾的黑喜鹊。喜鹊还有热乎气，他捡起来放到肩膀上的岳绮罗口边。岳绮罗狠狠吸干了喜鹊的精气，走兽的精气魂魄较人来的纯粹，倒算是一解她的饥渴。她长长出了一口气：

岳绮罗“还是饿。”

张显宗“吃…豆花。”

张显宗自被救了之后，这是第一次开口说话。听他说的不是脑花而是豆花，岳绮罗便狠狠啐了一口：

岳绮罗“没出息的东西，谁要吃那没味道的玩意？！”

张显宗“脑花，反胃。”

他没有停下脚步，还是稳稳当当地向返程走去。

张显宗“你，难受。”

她不再说话了，把头抵在他冰冷身体外更冰冷的军服上。岳绮罗真的开始想念张显宗曾经鲜活的身体。虽然他在她的眼里，不丑倒也不俊，只是个普普通通、她连可怜都不屑于施舍的凡夫俗子。可是他曾经鲜活、温热的身体，曾经在胸膛里流动的滚烫血液，曾经握住她脚腕为她上药的手掌，是她几个瞬间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