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噩梦·童年

前方王晓语第一人称高能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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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养小动物的次数不多，而且往往无疾而终，它们在还不熟悉我的时候，就匆匆抛下我而去了，像是我和它们命中注定的一次逃窜。它们奔向荒山，逃向野岭，去往我在梦中呼唤无数次的角落。它们的逃窜令我怅然。

可是这一次，却是被人杀害。

我住在姑姑家时，公寓一楼住着一个黑瘦的蘑菇头女孩，稍有不顺心就大闹。她家中养了一只她宝贝得不得了的小猫。

为了小猫我能忍受她的娇蛮。那猫的毛色黄白相间，像雪地里开出大朵大朵的蒲公英，看起来蓬蓬松松，人畜无害。但它不胖，浑身上下很紧致。它微微惦着脚尖，身上一簇偶尔翘起的毛桀骜不驯，圆眼睛里常亮起狡黠的光。房后有一片山，它可以奔向那片山坡，大半天大半天见不着影子。

面对它不时地出走，它的主人非常放心。因为只要一到饭点，那黄黄白白的一团就会打着圈儿回来了，从无例外。我姑姑偶尔会专门给它做糖醋鱼。它粉红色的舌头将汤汁一扫而光，细细的小银牙像筛子一样剔除半透明的骨头，不忘低头轻轻发出含糊不清的喵呜声。这个时候在外野惯了的它看起来很乖。

我和这小女孩常常围着小猫玩儿，在午后的阳光里，它短短的毛一闪一闪地跳动，那层光晕显得它毛茸茸的。我忍不住伸出手揉啊揉，它轻轻叫了一声，出现一种无奈又慵懒的神情。过了不知多少个午后，它的神情在阳光下一天天安逸下去。它也会蜷在房间的一角打盹儿，在人们的脚边变成一个球。

我以为它会一直卧在邻居的家里，直到垂垂老矣。那一个清晨，当几颗晨星还斜斜地挂在山尖上时，我家的门忽然响了。我轻轻拉开门，门外是邻居小女孩的妈妈，手里端着一个铺着花被褥的竹篮，竹篮里一团混沌不清的白均匀地起伏着。她趁那只黄白相间的小猫熟睡，连着篮子把它提了上来。

我的妈妈闻声而来，她们用语言把篮子抛过来抛过去。我扯了扯妈妈的袖子，在她复杂的眼神里，小篮子终究落在了我家的一角。

邻居真诚地道了谢，在清晨里的催促声中，她们跟着搬家公司的卡车匆匆离去。小女孩的哭闹声隐在小路拐弯处，消失在榕树林旁。雾在小路上织起了云和湿漉漉的青苔。那团花白色仍在篮子里均匀地起伏着，很平静。

从此我和母亲少了一家邻居，多了一只猫。

我忘了那天上午，那只猫醒来以后面对陌生的四壁，狡黠的眼睛是如何变得颓唐。它没有斯叫，也没有四处乱抓。它只是一跃，爬上了窗台，用爪子轻轻拨弄屋檐下爬上来的爬山虎，对着屋前那条小路轻轻叫了一声，它是一只那样懂事的猫。

它不再蜷在角落了。一到春天，它又常常整夜整夜地奔出家门，逃向房后的山坡。

除了这个，一切没变，它依旧喜欢吃糖醋鱼，连扑着母亲的衣裙要鱼吃的姿势都没变。

有一天傍晚，雨在天地间发出轰轰的声响，它回来的比平常早了些。我到后来才知道，它是在大雨滂沱中第一次被邻居带回了家。

这毕竟是后来知道的。当时我只是凝视着它琥珀色的眼睛，那眼睛淋了雨，陌生得把我刺痛了。我意识到，尽管它是一只以独立著称的猫，但它的灵魂早就随着那条小路离去，掉在清晨的迷雾里，再也没有回来。

它出走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有时候鱼都不回来吃了。我坐在小板凳上写完作业，看着那盘热气腾腾的糖醋鱼一点一点凉下去，直到它消瘦的身影在月光下晃动。它一天天黯淡下去，似乎用牙筛鱼刺的技巧都没那么灵敏了。它老了，但没想到老得那么快。

我那时没敢轻轻地爱抚它，逗弄它。我总觉得对于这样一只猫，孩子的逗弄是一种侮辱。我不愿承认的是，我的确认为它不那么活泼讨喜了。

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妈妈催促我收拾行李，随她去出差。那时猫刚刚甩着尾巴跑出家门，我们都没有注意到它。

可它再也没有回来。

那天残阳满天，榕树里埋着浓郁的血。我不管不顾地奔向山坡，大声呼喊它的名字，像当年搬走的那个小女孩一样声嘶力竭。我奔上奔下，一直到肺部灼烧，才在缓缓流动的小河中找到它溺死的身影。

河水很浅，边上有它挣扎的痕迹。

很显然，这是他杀。

河岸边的濡湿地带印着片片脚印，看上去像个孩子留下的。我走过去，发现脚印上有一个五角星花纹。

我不记得我怎么一步步将自己拖回家里，我像它曾经一样颓唐。微风一直从小道上拂过。我看见那小小的竹篮子，篮子里垫着花被褥，花被褥里被压出清晰的皱纹，皱纹里落着几根黄白相间的猫毛。它仿佛正好惦着脚尖轻轻走进来，跃进了那个篮子，安静地睡着了。毛发被风掠起，在空气中沉浮。

我愣住了，呆呆地定在那里，然后五官不可抑制地皱在了一起，手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眼泪是随着哭嚎声奔涌而出的江河。

在这泪水里它仍然睡着，昏昏沉沉。

我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了。直到我看见邻居家阳台上晾晒着的鞋，印着五角星花纹的鞋底，就像河岸上的一样。我的愤怒掀起黑色的惊涛骇浪，将我整个吞没。

我知道邻居家的女孩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