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到映司说“我爱你”的时候,安库只记得那声音像蒙在棉花里。
那是在某个连名字都记不清的陌生国家,他当时裂成两半,虚弱地躺在映司掌心,意识都模糊得像是浸在水里,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可那三个字,还有映司说话时的语气,却像刻进了他的记忆深处,擦不掉,忘不掉。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前一秒映司还披着TaToBa的装甲踉跄着冲锋,后一秒金光骤然熄灭,他的身体就像断线的风筝,直直坠向地面。
第二次听到那三个字时,安库总算能勉强算个“活人”了。映司抱着他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滚烫的眼泪浸透了他的衣领,手指死死攥着他的后背,像是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你终于回来了。”映司把脸埋在他头发里,声音闷得发颤。
安库眨了眨眼,有点茫然。对他来说,自己从来就没离开过,不过是换了种存在的方式而已。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僵硬地站着,任由映司把眼泪鼻涕蹭在他肩膀上。
直到膝盖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安库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冲了过去。他的手刚碰到映司的身体,就被黏腻的温热糊了满手——是血。
映司没动。
他没动。
为什么不动?
“喂!映司!”安库抓着他的肩膀晃了晃,语气里带着惯有的不耐烦,“快醒醒!”
没人应他。
他又晃了一下,声音已经变了调:“喂!起来啊!”
一次,两次,三次。他反复喊着那个名字,可映司的眼睛始终闭着,连指尖都没动一下。到最后,他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晃人的动作越来越轻,声音也碎成了一片:“映司?”
第三次听到“我爱你”时,安库看得出来,映司是在等他的回应。
可他只是盯着映司递过来的冰淇淋,把那三个字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只是含糊地“哼”了一声,咬了一大口冰淇淋,把到嘴边的话全冻在了喉咙里。
映司皱着眉刚要开口,就被安库把冰淇淋塞了一嘴。
那天晚上,安库还是蹭到了映司的床上,比往常抱得更紧了些。他盯着天花板发呆,心里乱得像被猫挠过——他到底能不能说出那三个字?
映司总爱在晚上说那三个字,声音埋在他颈窝,含含糊糊的。安库就假装睡着了,不用回应,也不用面对自己混乱的心思。可要是在白天听到,他就只能假装看手机,假装舔冰淇淋,假装盯着千野小姐的摊子发呆,就是不敢看映司眼里那一点点黯淡下去的光。
有一次安库买了根冰棒递给他,想换个方式说点什么。可映司刚要开口拒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接过冰棒时还扯出个小小的笑:“谢谢。”
从那之后,映司就很少再说那三个字了。
最先冲过来的是比奈。敌人早就跑没影了,伊达和后藤象征性地追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安库还蹲在映司身边,手死死攥着映司染了血的白衬衫,浑身都在抖。
比奈捂着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后藤动作快得像阵风,一把将安库拉开,给蹲下身的伊达腾出位置。伊达的手指飞快按在映司的颈动脉上,指尖抖得厉害,像是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安库没反抗,几乎是瘫软在了你后藤怀里。比奈蹲在旁边,双手合十抵在嘴边,眼泪砸在地上,嘴里碎碎念着听不懂的祷词。
没一会儿,伊达的肩膀垮了下去。他站起身,背对着他们,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他走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声。
有个下雨的周一,映司差点又说出那三个字。安库刚捕捉到他语气里的苗头,就猛地转头看他。映司对上他的视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笑着转移了话题:“下雨了还吃冰淇淋,你不要命了?”
两人就站在雨里沉默着,直到安库先开了口。
“你在我眼里,从来都只是个笨蛋。”
后藤刚要冲上来骂他,却被伊达拉住了。伊达对着他疑惑的眼神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我一开始就这么想的。”安库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发颤,“‘这个笨蛋刚好能派上用场’,你的任务就是帮我收集硬币,让我变回完整的自己。可……”
他蹲下身,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映司冰冷的脸颊,脸上没什么表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Greeed不会爱人。我们只为想要的东西厮杀,只为自己活着。我们不懂爱。”他的手猛地攥紧,声音卡在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他是Greeed啊,从诞生起就只为“完整”而活,只为那些永远得不到的东西而渴望。或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他的宿命。
“我爱你,映司。”
后来安库总能听到映司说“我爱你”,只是那些话再也不是对着他说的——对着比奈,对着千野小姐,甚至对着伊达和后藤。安库蜷缩在映司身边时,只能听见一片沉默,胸口像是被掏了个洞,空得发疼。
安库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几声干涩的呜咽。他只哭了一小会儿,就又恢复了死寂。他的一只手还攥着映司染血的衬衫,另一只手搭在映司头边,脸埋在映司的肩膀上,像是要把自己融进那片冰冷里。
“我爱你。”他又说了一遍,声音被布料吸走,散在空气里,散在这个突然变得灰暗的世界里,散在那个再也听不见的人耳边。
空气突然静了下来。
一只带着温度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卷发。
安库猛地抬头,撞进映司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抱歉,吓到你了?”
安库第一反应是想掐死这个家伙。还好伊达及时扑了过来,蹲在映司另一边开始翻他的伤口,嘴里问个不停。安库就坐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直勾勾地看着映司——映司的视线在他和伊达之间来回转,眼神里还带着点歉意。
比奈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被他猛地甩开。伊达扶着映司要站起来的时候,安库只觉得脑子里的弦突然断了。
他又气又臊,还乱得一塌糊涂。他刚学会怎么感受情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堆乱七八糟的感觉。比奈伸手想安抚他,被他躲开了;映司虚弱地朝他伸手,被他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伊达叹了口气,推着映司往前走。映司脚步顿了顿,身体里的本能还是让他忍不住想回头看安库。
直到安库炸毛似的冲在前面,丢下一句:“再磨蹭你就流血流死了,笨蛋。”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安库没再说过一句话。
安库盯着映司的侧脸看了足足三分钟,右爪下意识地收紧——那只手还维持着Greeed的形态,他改不掉这个毛病。尖锐的指甲轻轻刺破了映司手心的皮肤,可映司只是歪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好奇,更多的是困惑,却半分戒备也没有。
安库喉结滚了滚,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指节又用力了些。
“我们的顶级冰块用完了。”
映司皱起眉,伸手拍开他的爪子:“现在天这么冷,谁要吃冰块啊。”
映司死都不肯去医院,最后两人折中,去了真木和日奈家里养伤。检查下来,胸口那些看着吓人的伤口都是表皮擦伤,几根肋骨裂了但没戳穿内脏,伊达警官极不情愿地承认没什么大碍——这也是映司能赢过他的唯一理由。
虽然被勒令卧床静养一周,但伊达心里门儿清,这小子不出三天就能翻墙跑出去。
快到午夜时,其他人终于都走了。房间里只剩安库,他缩在最远的墙角,像只炸毛的猫。心里的火气还没消,连靠近都觉得费劲,可要是离得再远一点,又像是会失去什么似的,胸口发紧得厉害。
映司才没空陪他冷战。
“安库,”他声音很轻,带着刚睡醒似的沙哑,“过来。”
安库别过脸,瞪着墙上的挂钟出气。
“安库。”映司又喊了一声,语气软下来,带着点恳求。
安库的耳朵动了动,还是站起身,几步就走到了床边。映司刚撑着胳膊想坐起来,就被安库扑进怀里,蜷缩在了他身边。安库的身体很轻,却带着暖融融的温度,他用脚踝勾住映司的腿,整个人贴得很紧,几乎要硌到映司受伤的肋骨。
安库的手臂还僵硬地抱在胸前,映司已经伸过手,圈住了他的肩膀,把人往怀里带了带。两个人都没说话,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下次再敢这么乱来,我杀了你。”安库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
映司没忍住笑出了声,牵扯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安库立刻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慌乱,又被映司按回了怀里。
映司本来想说“对不起”,想说“不会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带着笑意的低语,埋在安库柔软的卷发里:“我爱你。”
安库的身体猛地僵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松下来。他把脸贴在映司的胸口,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终于也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也爱你。”
第二天早上,日奈推门进来时,看见两人缠在一起睡得正香。安库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在映司身上,像是要把自己揉进对方怀里。暖气开得很足,两个人挤在一起肯定又热又闷,可映司的脸上却带着难得的安宁,头歪向一边,安库的脸就埋在他颈窝。房间里只有安库均匀的鼾声,和映司偶尔发出的满足的叹息。
日奈捂着嘴笑了笑,轻轻带上门,决定让他们再多睡一会儿。
映司没想到,安库居然开始频繁地说“我爱你”了。后来他才反应过来,其实安库早就一直在说,只是从来没说出口过——是递水时指尖的触碰,是天冷时主动靠过来的体温,是他受伤时整夜不睡的守护。
安库把刚拆箱的第一块冰块递给他时,映司笑着接过,说了声“谢谢”,然后凑过去,在他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安库僵在原地,像是被烫到似的,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唧。
映司笑得直不起腰。
没关系,慢慢来就好。他们还有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