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数学课上，李维出现在教室后门。他以“了解学生学习状态”为由，安静地坐在最后排，手里拿着笔记本，不时记录着什么。
林静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像羽毛般轻，却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背上。她低头解着解析几何题，笔尖稳定，呼吸均匀，连翻页的节奏都刻意保持着一贯的缓慢——这是“镜像林静”该有的样子：专注、安静、与世无争。
“林静同学。”下课时，李维的声音响起，温和得不带一丝攻击性，“能聊聊吗？”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林静合上书，抬眼，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混合着疑惑和一点高三生惯有的疲惫：“老师，有什么事吗？我下节还有课。”
“就几分钟，关于上次的心理测评问卷。”李维推了推眼镜，笑容无懈可击，“你的答题模式有点特别，想了解一下。”
心理测评问卷。她确实在交上去的电子问卷里，埋了几个微小但专业的心理学“陷阱”——那是只有受过系统训练的人才会注意到的细节。现在看来，鱼咬钩了。
“好。”她背上书包，跟着李维走向走廊尽头的心理咨询室。
房间布置得很温馨，米色窗帘，绿植，柔软的沙发。李维给她倒了杯温水，在她对面坐下，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观察她接水杯的动作——先看杯沿，再双手捧住，小口抿。
“别紧张，只是随便聊聊。”李维翻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但林静快速扫了一眼，发现那其实是毫无意义的乱码——障眼法。“我看你的问卷里，在‘压力应对方式’这一项，选的都是‘独立解决’。很少见高三生这么独立。”
“习惯了。”林静低头喝水。
“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除了学习。”
“看看书，听音乐。”
“听什么类型的音乐？”
“纯音乐，有时候古典。”她报了几个冷门作曲家的名字，都是“镜像林静”资料库里预设的偏好。
李维点点头，笔在纸上划了两下：“追星吗？班上很多同学好像都喜欢TF家族。”
来了。直球。
林静抬眼，眼神里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TF？是那个少年组合吗？听过几首歌，不太了解。”
“是吗？”李维微笑，“我看你手机锁屏是默认壁纸，还以为是他们的粉丝。”
“手机是爸妈给的，没换过。”她语气平淡，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确实是出厂自带的蓝天白云壁纸。这是今早“零”远程帮她更换的，连同最近三个月的屏幕使用记录都做了清理。
李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三秒，然后移开：“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网络上的自己和现实中的自己，差别大吗？”
这个问题很狡猾。如果她否认，显得刻意；如果承认，又给了对方深入探究的理由。
“差不多吧。”她选择中庸，“我不太发朋友圈。”
“明白了。”李维合上笔记本，“谢谢你的时间。如果有任何困扰，随时可以来找我。我的办公室每周五下午都开放。”
“谢谢老师。”林静起身，走出咨询室。关门时，她听到里面传来很轻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走廊里空无一人。她慢慢走向楼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直到转过拐角，确认脱离所有可能的视线后，她才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手心全是汗。
“零，报告。”
“李维在你离开后，向一个加密邮箱发送了邮件。邮件内容：‘目标A（林静）初步观察结果：行为模式与问卷不一致。问卷显示高度防御性及潜在信息隐瞒倾向，但现场观察呈现自然回避状态。建议：持续观察，暂不升级。’”
“邮件接收方？”
“虚拟服务器，三次跳转，最终落地在北京市朝阳区某写字楼。该写字楼内有七家娱乐公司，其中三家与TF家族所在公司有业务竞争关系。”
林静睁开眼，看着窗外操场上奔跑的学生。阳光刺眼，九月的风里已经有了秋天的味道。
“他知道我在演戏。”她轻声说，“但他不确定演的是哪一出。”
“需要调整‘镜像林静’行为模型吗？”
“不。就这样，让他怀疑，但找不到证据。”她直起身，整理了一下校服领子，“‘镜像星辰轨迹’呢？进度如何？”
“已创建完毕。账号主体：陈薇，25岁，北京自由摄影师，偶尔接艺人拍摄工作。过去三个月，该账号在微博、Instagram等平台发布了十七组照片，其中三组与TF家族相关，拍摄角度专业但非独家，互动数据符合普通站姐水平。账号IP始终在北京，设备序列号、拍摄元数据、甚至咖啡店打卡记录均完整可查。”
“很好。”林静走下楼梯，“让这个‘陈薇’在三天后发布一组王俊凯的机场图，角度要选他们公司摄影师常用的几个机位之一，修图风格模仿他们御用修图师，但留一个微小破绽——比如右下角有个不显眼的水印logo，和他们公司对家的某次活动背景板相同。”
“这样会被发现。”
“就是要让他们发现。”林静推开教学楼的门，走进阳光里，“然后他们就会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查到‘陈薇’，查到北京，查到那几家竞争公司。而真正的我——”她顿了顿，看着自己落在水泥地上的影子，“只是一个在重庆埋头刷题的高三生，手机壁纸都没换过。”
周五下午，心理咨询室。
林静“如约”再次出现。这次她手里拿着一本物理习题集，坐下后就直接翻开：“老师，我能边做题边聊吗？这套卷子明天要交。”
李维笑了：“当然可以。你好像总是很忙。”
“高三了。”她头也不抬，笔尖在草稿纸上演算。
“上次之后，我看了你的档案。”李维的声音很随意，“成绩一直很好，但几乎不参加集体活动。为什么？”
“浪费时间。”她答得简洁。
“交朋友也是浪费时间吗？”
“不是必需。”
李维点点头，不再追问，转而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学校的饭菜，最近天气，高考志愿。林静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大部分时间在解题。二十分钟后，她合上习题集：“老师，我做完这套卷子了，能走了吗？”
李维看着她几乎写满的草稿纸，眼神里闪过一丝什么：“你解题很快。”
“练得多。”她背上书包，“下周还要来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李维顿了顿，“不过我发现，你好像总是在我问到某些特定话题时，解题速度会提高15%左右。”
林静的手停在门把上。
“比如，提到‘网络’，‘摄影’，或者‘北京’的时候。”李维的声音依然温和，“这是一种应激反应吗？用专注学习来回避话题？”
空气凝固了几秒。
然后，林静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困惑又有点不耐烦的表情：“老师，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在做题而已。如果没别的事，我真的要走了，图书馆还有位置。”
她推门离开。走廊里，她的脚步声不疾不徐，直到转过两个拐角，才加快速度。
心理咨询室内，李维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目标A的防御机制很强，几乎无懈可击。”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背着书包走向图书馆的瘦削身影，“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她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是否继续？”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李维沉默片刻：“好，我知道了。再观察两周，如果还没有突破，就放弃这条线，转向‘镜像星辰轨迹’那边。嗯，北京那边已经有进展了，好像挖到了一个叫陈薇的自由摄影师。”
他挂断电话，又看了一眼窗外。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图书馆的玻璃门后。
而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上，林静摊开一本厚重的《高等数学》，耳机里传来零的汇报：“李维已向上级汇报，重点转向‘陈薇’。风险评估：当前威胁等级从B降至C。”
她摘下耳机，看向窗外。天空很蓝，云缓缓移动。
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事，现在都被推到了舞台中央。而真正的她，依然在暗处，依然安全。
至少，暂时安全。
她翻开书页，在空白处写下一行公式，又轻轻划掉。那个公式的变形，恰好能拼出三个字母的缩写——那是她从未说出口，也永远不会说出口的名字。
笔尖停顿，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圆点。像一滴雨，落进深潭，无声无息。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