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逸良辰(一枝春的妈妈)~梁以忱(逸枝春父亲) 逸美景(叶轻寒的妈妈)~叶煦(叶轻寒父亲)
江城的夏天总是阴雨绵绵,逸枝春讨厌这样的雨天。雨下得人心口发闷,公示栏里鲜艳的红色在雨幕中仿佛变成了吃人的怪物。她匆匆扫了一眼就脚步加紧走向了教学楼。
逸枝春从后门进来,教室现在人不多,她进来的时候带进来些许冷气,宋亦暄扭头看了她一眼。四目相接,逸枝春感觉雨天更讨厌了,又热又闷。她走回自己的位置,放下手里的书,旁边的位置上一个男生趴在桌子上睡觉,可能是见逸枝春刚刚不在,长腿占了逸枝春桌子下二分之一的地方。
逸枝春把书拿起来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旁边那一团生物动了动,啧了一声,一个金黄色的脑袋从皱巴巴的校服里冒了出来,“干啥?”逸枝春指了指他的腿,江南不情不愿地把腿收了回去双手搭在桌子上,似乎又睡着了,只是这次是侧着睡。班里刚换的位置,按成绩排名,第一和倒数第一做同桌,美其名曰互帮互助。逸枝春是第二名,江南嘛,也不是倒数第二,谁也不知道他俩怎么在坐到一起的。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闷,逸枝春把校服短袖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了。从江南的角度可以看到她脖颈后面一颗小痣,他脸色有些发红,连带着耳朵也煮熟了似的红。一会儿,江南的腿撞了下桌子,发出一声闷响,逸枝春感觉这个新同桌有点神经病了,自从做了同桌之后,不仅有时候会像看仇人一样默默地盯着她,有时候还像刚才那样发出点声响,还是个黄毛。
逸枝春在刚才写错的字上划了两道,似乎这样就能把烦心事都消除。
一周时间悄悄过去,周五晚上难得一家人都坐在一起吃饭。逸良辰坐在她对面,给她夹了一块排骨,那架势不像吃饭反而像联合国会议一般庄重。又是这样,逸枝春向窗外看了一眼,今天又是雨天,让人窒息。刚刚还散发着香气的饭菜也像失去了滤镜一般,看起来泛着油腻的光。
逸良辰唠唠叨叨说得口干舌燥,逸枝春把视线从窗外转到母亲的脸上,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细小的皱纹,却没有破坏她美丽的面容。在外人眼里,这是成功的一家人,父母工作体面,有房有车,女儿懂事优秀。可是,是这样的吗?
逸良辰总是拿她和她小姨的女儿比较,好像比赢了比中五百万彩票还要高兴。逸枝春在这样严苛的培养下也确实比叶轻寒要优秀的多,可是逸良辰还是没有停下比较,她想要永无休止的赢,她想要得到永久的胜利。
梁以忱轻轻拍了拍逸良辰的肩膀,说了两句缓和的话,逸良辰又调转话头和他说起了学校里的不平事。梁以忱牵着她的手离开了饭桌,对女儿使了个眼色。逸枝春看着父母相携离开的画面,心里想着,其实母亲也很辛苦,只是自己不够努力。
她转身也离开饭桌进了自己的房间,抽出一本资料看了起来。
夜色转深,逸良辰躺在床上睡不着,她侧身躺着,看着丈夫英俊的脸庞,婚姻已经度过了十八个年头,别人总是说七年之痒,而她和梁以忱似乎还处在热恋期。多美好啊,就像一场梦一样,她用目光描摹丈夫的容颜,从他眼角的皱纹到高耸的鼻梁,再到总是说出一些甜言蜜语的嘴唇,逸良辰不知不觉睡着了,梁以忱给她把被子拉了拉,靠近了些,也进入了梦乡。
在这静谧的夏夜,只有逸枝春房间的灯还散发着柔光。
时间过得很快,逸枝春也和她的同桌成了好朋友。高二那年的情人节,江南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逸枝春回复了一个字—有。然后过了两分钟,逸枝春看聊天框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打了个问号发了过去。过了一个小时,江南才问,是谁啊?逸枝春淡淡地敲出一个人名—宋亦暄。
明明是温暖如春的室内,江南却感觉有些冷,为什么啊?难道因为我喜欢逸枝春吗?怎么可能,她……他想说出一些逸枝春的缺点,可惜没有找到,在江南眼里,他的同桌是一个完美女生。江南眼前似乎闪现过一些片段,心脏也好像不正常得猛跳。他把手放在胸前,感觉心脏扑通扑通,仿佛在回应着什么,是的,他好像喜欢上逸枝春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难道是那天—逸枝春看他生病借他笔记,不,也有可能是那天—那个下雨天他看见她的痣,第一面也有可能。那天他刚染了头发,就遇到下雨天,还没带伞,一个女生把伞借给了她,他低头看见了她的脸,心脏似乎就从那天开始生病了。
可是,怎么办?逸枝春有喜欢的人了,逸枝春喜欢优秀的宋亦暄,像他哥哥一样优秀的宋亦暄,而不是没有那么优秀,甚至还有点离经叛道的江南。
一个小时里,江南甚至都想到他可以做小三,为了他的幸福。窗户没有关紧,雪花飘到了他的手背上,冻的他一激灵。转念一想,他拿着手机躺到了床上,开始做逸枝春追求crush之路上的“狗头军师”。
果不其然,两年过去,在江大军师的指导下,逸枝春不仅没有追到宋亦暄,反而有点放弃的势头了。但是当逸枝春问他怎么办的时候,江南会说:“姐妹,你信我,这么追包成功的,我也是男的,我懂他,我们可以最好的同桌,我还能骗你吗?”
时间是最神奇的良药,它可以磨平痛苦,也可以让一段关系顷刻间天翻地覆。如果能够时光倒流,逸良辰宁愿自己在那个春节没有跟着梁以忱。
高三的那个春节,逸枝春一家回梁家过年。说到这里,逸良辰真是八面玲珑,一开始听到他们要结婚的消息,梁家说不上多高兴,也说不上不乐意。可是当逸良辰第一次和梁以忱去梁家登门拜访的时候,她那通身的气派一下把梁家人唬住了,风风光光地大办了一场,好像这个媳妇不是给梁以忱娶的,而是给梁家娶的。
那天其实没什么不一样,他们一起去墓地祭拜先祖,看见梁以忱不在,她就去找。看见梁以忱静静地站在一个墓碑前,好奇心作祟,等梁以忱离开后,逸良辰走了过去。那是一个仿佛汉白玉做成的墓碑,和这雪景十分相映,碑前规规矩矩地放着一束普通的菊花。可是突然之间,她往墓碑的照片一瞥,仿佛看见了自己的脸。心慌之下,她一下跌坐在碑前,手被石阶磕破,鲜红的血液涌出,仿佛是不详的征兆。起身的时候,逸良辰用手扶了一下石碑才站起来,这才看见,墓碑的主人和她眉眼间有十之二三相似之处,逸良辰的心脏狂跳,她好像猜到了什么。
回去之后,逸良辰看着女儿心疼地捧着她的手,寒风一吹,好像针扎似的,她仿佛清醒了,勉强对女儿挤出一个微笑,说自己累就魂不守舍地上楼了。
那之后就感觉好像做梦一样,逸良辰坐在书房的电脑前,在搜索框输入那个名字,她一条条点开看。或许是女人的第六感,她看到他们照片里异于常人的距离,那不是和陌生人拍照会有的亲密的距离。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仿佛离那个清晰的真相更近了一步。逸良辰从书架抽出丈夫大学时候的相册,几下翻不开,一下把那相册掼到桌子上,一张合照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逸良辰从地上捡起了那张照片,两个人亲密依偎的姿态让她的胃一阵阵痉挛,翻开照片的背面,上面写着—和女友善溪留。
她五指收紧,那张照片被她揉成一团,书桌上一面镜子映出一位泪流满面,容貌憔悴的女子。逸良辰抓起那面镜子摔在了地上,镜面碎裂,她跪坐在地上掩面痛哭,无数面镜子倒映着她的狼狈,仿佛在嘲笑她的二十年婚姻就是一场笑话。
良久,她抹了一把脸,默默地收拾了残局。梁以忱今天回来的时候想到即将到来的结婚纪念日还买了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可惜,他去的迟,这束花不如早上娇嫩了。回来的时候,他还在想,希望逸良辰不要生气,明天再订一束更好的送给他的妻子。
晚上等逸良辰早早催女儿去睡觉,等女儿睡着后,她把梁以忱叫到了书房。门一关上,她就把那张照片甩到了梁以忱怀里,“她是你的初恋,你每年都去看她。”不是疑问句,逸良辰坚信自己看到了真相,事实也确实如此。
梁以忱一开始看到照片还有些怔愣,仿佛认不出来那是谁,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心里还抱着些侥幸,“小辰,我谈过恋爱,你是知道的。”逸良辰冷笑一声,“可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对我。你每天看着我的脸,究竟在想谁,是林善溪还是逸良辰?”
梁以忱还想说些什么,但是逸良辰打断了他,她似乎对今天的“会议”很不满意,也有可能是对他不满意,甚至有可能恨他。逸良辰叹了口气,“等春春考完,我们就离婚吧。”梁以忱似乎像一尊刚刚遇到春天的冰雕一样,他抓住她的手,几乎要跪倒在她脚下,他向来为人正直,可是现在他却想用道德、法则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留下他的妻子,“求你,小辰,求你,虽然一开始我确实报过这样的想法,可是我早就爱上你了。二十年,二十年啊!”
逸良辰的目光像冰棱一样扫过他:“梁以忱,你也知道二十年?你骗了我二十年,我现在看见你都感觉无比的恶心。”书房是他们新婚的时候布置的,按着逸良辰的喜好来。
回想起初见时是多么美好,梁以忱多么温柔,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梁以忱是多么爱她,她生逸枝春的时候,他提出要不就打掉,梁以忱是多么多么的好,可是,彼时蜜糖,今之砒霜。正因为他好,逸良辰看见那张照片才会那么崩溃。可是,梁以忱好,逸良辰就该被人当作替身吗?逸良辰不会允许,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想法,她也不允许。她那么要强,被妹妹和叶煦伤害时她没有落泪,被领导不公平对待的时候她也没有退缩,但是,现在她却泪如雨下。
逸良辰走出了书房,梁以忱依旧跪在地上。在灯光的照射下,桌子下有些许亮光闪烁,分不清是镜子碎片还是逸良辰刚刚甩脱的婚戒。二十年来宝石的光芒依旧如初,可感情在这一晚上却早已四分五裂。
她轻轻打开女儿的房门,月光笼罩下,女儿的睡颜多么恬静,一如从前。她坐在女儿床边,似有所觉,逸枝春睁开了眼睛,“妈妈”,逸良辰替她掖了掖被子,拍了拍,“妈妈在这,妈妈在这,妈妈守着你睡觉。”逸良辰依偎在女儿身边,她仿佛从这几句话获得了些力量,也闭上眼睡着了。逸枝春今天确实有点困了,她好像模模糊糊地看见妈妈眼角有泪光闪烁,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她就睡着了。
走出高考考场的那一刻,逸枝春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逸良辰抱了束花在外面等着,梁以忱站在她身边微笑。逸枝春走过去,一只胳膊挽一个,“爸爸,妈妈,你们今天闹脾气了吗?怎么离这么远?”逸良辰表情有些僵硬,甚至出了些冷汗,梁以忱微笑了一下:“没有的事,考试完想去哪玩啊?春春?”逸良辰也附和起来:“对啊,宝贝,和你同学出去玩玩,放松放松去。”
第二天逸枝春就高高兴兴地和她的同学出发了,逸良辰和梁以忱也出发了,不过他们是去办理离婚。逸良辰毫不犹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就想走,梁以忱一把抓住她的手,眼里泪光闪烁,“事情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小辰?”两只手紧握,一只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有些磨损的戒指,另一只手上无名指尚余戒痕。
逸良辰没动,“春春想去看你,我不会阻拦,其他的,我做不到。”说完这些话她偏过头去,似乎在隐藏着什么,梁以忱最后还是放了手。
房子,车子以及一笔足以让逸良辰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梁以忱都留下了。在民政局分手的时候,他眼眶还是发红:“小辰,可以不要太快爱上其他人吗?”逸良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才点了头。
逸枝春在外面疯玩了两周才回来,回家却发现梁以忱不在,她抱着妈妈的胳膊问:“爸爸去哪了?是给我买礼物了吗?”逸良辰紧紧地抱着她,“春春,妈妈和爸爸以后要分开了,你跟妈妈好不好?妈妈会对你好的。”逸枝春宁愿在那一刻她从来没有学过中文,这样就能逃避痛苦。天啊,这是梦吗?
她回过神来,逸枝春看见妈妈保养得当的头发里夹杂着几缕银丝,妈妈的眼眶里仿佛决堤一样流出泪水,她说:“好。”
逸枝春晚上躺在床上,打开手机一看时间,不是梦。在这悲伤的时候她居然没有可以依靠的人,鬼使神差地她给江南打去了电话。江南在另一头又是心疼又是窃喜,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到她身边,然后变成一只毛茸茸,让她依偎在他的身上。
不过第二天,逸良辰就收拾好了自己,逸枝春还睡的一团糟起床的时候,逸良辰就化好了妆,给她做了饭就出去了,出门之前还招呼她,“放假了别老在家里闷着,出去玩玩,钱不够用找妈。”
日子就这样悄悄的过去,江南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一个表白的时机。父母离婚之后,逸良辰也变得不一样了,她变得更加宽容,而且总是对逸枝春感到愧疚,可这不足以让她复婚。是什么时候江南和逸枝春表白的呢?
哦,是那一天。
逸枝春喜欢了宋亦暄很长时间,可是忽然,她意识到那不是喜欢,是她对完美的渴望,她喜欢不是宋亦暄,而是在十年如一日的逸良辰的潮湿的爱下滋生的对完美畸形的追求。意识到这一点,从哪一天开始,她似乎从一只毛毛虫变成了蝴蝶。她不在目光追随着宋亦暄,这种清晰的认知让她看清了这个男人的本质,享受着她的追捧,又和叶轻寒暧昧不清,这个懦弱,没有担当的男人在她的世界里不再与众不同了。
随之而来,江南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又一次他俩在学校的林荫小道里散步时,逸枝春突然站定,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喜欢我,江南?”
江南先是愣在原地,然后整个人像煮熟的虾那样慢慢变红,“可是…可是…还没有花。”逸枝春迈步向前走去,秋天的落叶打着旋落在地上,踩上去咔嚓咔嚓的,江南也跟上去,“小春……你…会答应吗?”
“也许。”
然后江南让她在原地等着,像一阵风一样跑出去买花了,那架势好像下一秒逸枝春就会拒绝似的。
一会儿,他又旋了回来,单膝跪地,“小春,你愿意从江南最喜欢的人成为江南的女朋友吗?”
逸枝春看着他有些微微泛红的脸庞,把手递给了他,“我愿意。”
他们在一起后,逸枝春还没有告诉母亲。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在又一次江南送她送到楼下迟迟不走,正好被楼上的逸良辰看了个正着。逸枝春哼着歌开了门,逸良辰坐在沙发上,铁青着脸,“那是谁?”
逸枝春脸色惊变,但是这次,她不打算做乖孩子了,“是我的男朋友。”
逸良辰换了个姿势:“谈谈可以,别伤心,一头黄毛,看着就不像好人。”逸枝春:“妈”逸良辰哼了一声,“我管你还管错了?你跟着他会有什么好下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不就是江南,那个老是来找你的男同学。家里有几个钱可是他自己又不上进!”
逸枝春也不在妥协,她像刺猬一样第一次在母亲面前露出自己的尖刺,“难道因为你自己失败就不允许别人有爱情吗?他不是那样的人。”然而她看见母亲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是她还是继续了下去,“从小到大,你都在管我,难道我没有可以自己选择的权利吗?难道我要一辈子都在母亲你的羽翼下成长吗?我不要,我有自己的想法。妈妈,你太尖锐了,你会刺伤爱你的人的。”
说完她就下了楼,也不知道是在逃避母亲伤心的神色,还是在逃避他们爱情之间的阻碍。
深秋的晚上冷风呼呼的刮,仿佛把她的心都刮冷了,她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经过长椅的时候,一个人拉住了她,原来是江南。每次他送走逸枝春,自己都会在她家楼下待一会儿,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些。
逸枝春把这件事和江南说了,江南先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她身上,然后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劝她和妈妈好好地坐下聊聊,如果不行再想其他办法,逸枝春听着,突然问出:“如果要分手呢?”江南歪了歪头,好像仔细想了想:“我只希望你幸福,如果你能够开心,能够顺利的话,分手也没有关系。我随时可以做你最好的朋友。不过,能做男朋友更开心。”
逸枝春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一会儿江南又把她送到了楼下,把外套的拉链给她拉好:“好啦,这次,我真的要走了。”楼上的逸良辰也在后悔,万一女儿能够获得爱情呢,那个男孩子看起来还可以,难道要女儿在受到父母离婚的伤害之后又受到分手的打击吗?难道在伤害来临的时候她还护不住女儿吗?
逸枝春上了楼,和逸良辰打了个照面,逸良辰对她笑了笑,“春春,妈妈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逸枝春抓住了逸良辰的手,母亲的手柔软却富有力量,“我们聊聊好吗,妈妈?”
书房的灯光再次在深夜亮起,这次,两颗心在贴近而不是分离。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江南拥有的很少又很多,对他来说,江南最美的就是一枝春,而江南最美的也是逸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