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佳泽就醒了。背后的钝痛像潮汐般规律地冲刷着他的意识,让他无法再沉入睡眠。他小心翼翼地侧躺着,昨晚刻意避开的姿势似乎让肌肉更加僵硬了。尝试轻微挪动,一阵尖锐的刺痛便立刻从伤处蔓延开,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又渗出冷汗。
客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佳泽,醒了吗?”是林远的声音,比平时更温和些。还真是笑面虎啊,林佳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醒了,远哥。”林佳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起身的动作还是泄露了艰难。他扶着床沿,慢慢坐起,每一步都牵扯着身后的伤,脸色比晨光还要白上几分。
门被推开,林远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和僵硬的姿态,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恢复了平日的平静。“感觉怎么样?药膏在旁边,需要再上一次吗?”
“不用了,谢谢远哥。还能忍。”林佳泽接过水杯,指尖冰凉。温水入喉,稍微缓解了喉咙的干涩和身体的紧绷感。
“能忍?”林远挑了挑眉,语气带上一丝调侃,“昨天是谁最后站都快站不稳了?脸白得跟纸似的。”他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姿态闲适,仿佛只是来聊天的。
林佳泽垂下眼睫,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耳根微热:“……是我不经打,让远哥见笑了。”
“见笑不至于,”林远轻笑一声,“就是没想到,咱们平时看起来挺能扛事儿的辉哥,这么……嗯,纸糊的。”他换了个更损的说法,慢悠悠地吐出来。
林佳泽抬起眼,虽然脸色依旧不好,带了点细微的、近乎不服气的反驳:“远哥,这叫个体差异,您那鸡毛掸子,也确实没客气。”废话,一个被霸王硬上弓的人能耐心到哪去,林远一开始没留力,但看他这脆皮的样子,还是放了点水,尽管这样,还是比平时对他弟弟林欲要重一点。
“哦?”林远眉梢扬得更高,微笑着,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点压迫感,“昨天是谁一脸正气、言辞恳切地请求‘依规处置’、‘请远哥示下’的?怎么,现在觉得处置重了,想翻案?”
“……不敢。”林佳泽抿了抿唇,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动作依旧缓慢,“错了就是错了,该受的。只是陈述一下客观感受。”他顿了顿,又低声补充,带着点自嘲,“而且,是我自找的。”
最后这句坦诚,让林远脸上的调侃淡了些。他看着少年强撑的脊背和掩藏在平静下的疲惫,心里那点复杂情绪又浮了上来。
“知道就行。”林远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晨光倾泻而入,“以后别用这种方式。想有人管,想有规矩,可以直说。我虽然不爱管太多闲事,”他转过身,背光而立,看不清表情,但声音清晰,“但既然你喊我一声‘远哥’,真有事,我不会不管。前提是,别拿自己冒险去‘求’。”
这话说得很明白,也划清了界限——是“哥”的管束,不是无底线的纵容或随意的介入。
林佳泽沉默了片刻,然后很轻地点了点头:“嗯。”
“嗯什么嗯,听进去没有?”林远走回来,语气恢复了点随性。这人表面上成熟,实际上,林远觉得他比林欲难管多了,至少林欲不犯倔,其实是林欲根本没想到那里去,或者说干脆是怂的,能少挨就少挨,很会给自己找借口。
“听进去了,远哥。”林佳泽从善如流。
“这还差不多。”林远看了看他,“早饭好了,能起来吗?还是我给你端进来?”
“能起来。”林佳泽立刻说,尝试着挪动下床。脚刚沾地,身后的剧痛就让他倒吸一口凉气,身形晃了晃。
林远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手臂稳稳地托住他的胳膊。“逞什么能?”他语气有些无奈,“昨天那几十下不是白挨的,今天有你受的。慢慢来。”
林佳泽借着林远的力道站稳,脸色又白了一层,但嘴上还是不肯完全服软:“总不能一直趴着……还得给林欲讲题。”
“就你现在这样,能坐得住半个小时都算你厉害。”林远毫不留情地拆穿,但还是扶着他慢慢往客厅走,“题先放放,养伤要紧。林欲那小子,让他自己先琢磨,不懂的攒着。”
林欲:……
两人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挪到餐厅。林欲已经坐在桌边,面前摆着煎蛋和粥,看到林佳泽被扶着出来、脸色惨白、步履维艰的样子,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了张,那句习惯性的“辉哥”卡在喉咙里,最后只小声挤出两个字:“早……早啊。”
林欲看着林佳泽的脸色,和他哥的表情,给林佳泽投去目光,混杂着“我哥好可怕”和“你好惨”的意味。
“早。”林佳泽应了一声,在林远的帮助下,极其缓慢、几乎是悬空着半边身子,小心翼翼地坐到了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即使有软垫,落座的瞬间他还是疼得浑身一僵,手指紧紧抓住了桌沿,指节泛白。
林远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是把温热的粥碗推到他面前:“吃吧,小心烫。”
一顿早饭吃得异常安静。林欲一边小口喝粥,一边忍不住偷偷瞄林佳泽,眼里写满了“我哥下手也太狠了”和“辉哥你还好吗”的混合信息,欲言又止。林佳泽则专注于如何以最小的动作幅度完成进食,每一下细微的移动都牵动着背后的伤处,让他眉头微蹙。
吃完饭,林远收拾碗筷。林佳泽尝试自己站起来,结果又是一阵隐忍的抽气。
“行了,别硬撑了。”林远擦干手走过来,“今天就在沙发上侧躺着,或者回床上。药按时上,需要什么喊林欲。”他顿了顿,看着林佳泽那副明明疼得要命还要维持风度的样子,忽然又起了点逗他的心思,“怎么,我们辉哥是怕耽误了教学进度,影响你把我家这不成器的提到年级前十的宏伟目标?”
林佳泽抬眼看他,虽然疼得眼底都有点生理性的水光了,但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故意的、不太“恭敬”的回应:“远哥,目标定下了,自然要尽力。何况,教导林欲,也是我的‘房租’和……嗯,‘工伤补偿’?”
他把“工伤补偿”几个字咬得有点重,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狡黠的光,显然是在暗指昨晚的事。
林远被他这带着刺又有点赖皮的回应逗乐了,哼笑一声:“行啊,还挺会算账,工伤都出来了。那这‘补偿’我认了,效果要是达不到……”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目光在林佳泽身后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可别说我没给‘治疗’机会。”
林佳泽立刻觉得身后某处幻痛了一下,但他面上不显,只是微微颔首,语气甚至有点平淡的挑衅:“定当尽力,不让远哥觉得这‘补偿’给亏了。”
“油嘴滑舌。”林远笑骂一句,抬手想拍他,临到跟前又收了力道,只轻轻碰了碰他没受伤的胳膊,“去躺着吧,伤养好了再说。林欲,扶他去沙发。”
林欲连忙应声“哦!”,小心翼翼地过来搀扶林佳泽的胳膊,动作轻得好像对待易碎品,然后眼神里还有几分对他哥不当人的幽怨,但为了不让他哥察觉,他想飞速逃离,于是走得快了点,忘了考虑林佳泽,等反应过来,就看见了林佳泽想杀人的脸,林佳泽:…………“辉哥,你慢点……”
林佳泽这次没再拒绝帮助,借着林欲的力道,慢慢挪到了客厅沙发上。林欲屁颠屁颠地抱来好几个软垫和靠枕,帮他调整出一个能尽量避开伤处、又相对舒服的侧躺姿势。柔软的支撑物包裹上来,疼痛似乎也缓解了那么一丝丝。
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洒在客厅里。林远倒了杯水放在林佳泽手边的矮几上,然后拿起自己的书,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林欲则抱着习题册,盘腿坐在旁边的地毯上,时不时偷偷看一眼闭目养神的林佳泽,又看看自家哥哥,最终低下头,抓着头发,对着数学题发起愁来。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林佳泽闭着眼,感受着身后持续不断的、沉甸甸的疼痛,也感受着这屋子里流淌的、平淡却真实的温暖。这份“管教”之后的“照顾”,以及林远那些看似调侃实则划定界限、给予空间的话语,同样是这份“在意”的一部分。
虽然过程惨烈了点,但这结果……似乎,还不错。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嘴角极轻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