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楼梯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没有声音。走廊的墙上挂着白梓从小到大的照片——幼儿园的毕业照，小学的演讲比赛，初中的数学竞赛获奖。每一张照片里，他都在笑，但笑容标准得像复制粘贴。林欲想：白梓以前这么优秀吗，是我们，哦，不，应该是我，我把他拽进了深渊里……

想到这里，林欲在房门前停下，突然不敢敲门了，白梓会怎么看他，把他当什么，朋友吗?哪有这样拖别人下水的朋友。

林佳泽替他敲了。三下，不轻不重。

“进。”里面传来白梓的声音，闷闷的。

房间很大，但异常简洁。床、书桌、书架、衣柜，所有东西都井井有条，连书架上的书都按高度排列。没有海报，没有手办，没有这个年龄男生房间里该有的任何杂乱。

白梓坐在书桌前，背对着门。他穿着家居服，头发有些乱。

“白梓？”林欲叫了一声。

白梓转过身。三天不见，他瘦了一圈，眼睛下有淡淡的青黑。看到他们，他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是不知所措。

“你们怎么……”

“翻墙进来的。”林欲试图让语气轻松些，“你怎么样？”

白梓扯出一个笑：“挺好的啊，就是感冒了。”

这个谎撒得太拙劣，林欲自己翻墙就算了，要是拽上林佳泽，那就不太可能了。林欲走到书桌前，看见桌上摊着一本《民法典》，旁边是一沓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

“你在学习？”林佳泽问。

“嗯。”白梓合上书，“我妈说，既然有时间胡思乱想，不如多背几条法律条文。”

这话里的苦涩太重，重得林欲不知道该怎么接。

“对不起，”白梓忽然说，声音低了下去，“我把你们都供出来了。我妈逼问，我……我没扛住。”

“没事。”林欲在他床边坐下，“本来也是事实。”

“但她把话说得很重。”白梓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她说你们不是益友，说我在自毁前程，说……说我让她很失望。”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砸在房间里，砸出沉闷的回响。

林佳泽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精心修剪的庭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白梓看着自己的手，“手机收了，电脑收了，除了去学校，不能出门。周末要去律师事务所‘见习’——其实就是去坐着，看我爸怎么工作。”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她说，要让我知道什么是责任，什么是代价。”

房间里沉默了很久。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把房间染成橘红色。

“白梓，”林欲开口，“你想过反抗吗？”

这个问题太直接，直接到白梓愣住了。

“反抗什么？”他喃喃，“反抗我爸妈给我规划好的人生？反抗他们花了十六年把我培养成的样子？”

他笑了，笑得很苦：“林欲，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个会打你手心但也会跟你说‘这里永远有你一个房间’的哥哥。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佳泽一样，聪明到可以自己决定未来。”

“我家的情况是，”他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客观事实，“如果我考不上法学院，如果我当不了律师，如果我偏离了他们设定的轨道——那我就什么都不是。连他们的儿子都不是。”

这句话太残酷，残酷到林欲觉得呼吸困难。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白太太上楼了。林佳泽看了眼时间——五分钟到了。

“我们得走了。”他说。

白梓点点头，没有起身送。在门关上前一刻，他忽然说：

“林欲，佳泽。”

两人回头。

“酒吧那晚……是我这几个月最开心的一晚。”白梓看着他们，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所以，谢谢你们。”

门关上了。

下楼时，白太太等在客厅。她递过来两个信封，很厚。

“这是给你们的。”她说，“白梓欠你们的人情，我还了。以后，请不要再联系他。”

林欲没有接。他盯着那个信封，忽然明白了里面是什么——钱。用钱买断一段友谊，用钱划清界限。

“阿姨，”林佳泽开口，声音很冷，“友情不是债务，不需要偿还。”

白太太的表情没有变化：“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可以计算的。”

“那我们还是孩子。”林欲接过话，把信封放回茶几上，“所以，我们不接受。”

他转身就走，林佳泽跟上。走到门口时，林欲回头，看着那个站在华丽客厅中央的女人：

“阿姨，白梓不是您的作品。他是个人。”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冰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