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落时
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漫过明德中学的红砖墙，梧桐叶刚染上浅黄，像被谁蘸了秋阳的颜料，轻轻抹在枝头。高二（3）班的窗边，林小满正用铅笔头戳着练习册上的抛物线，窗外的广播里，学生会主席的声音清亮得像碎冰：“本周日，校园歌手大赛初赛，报名截止到周五下午五点。”
后座的江熠踢了踢她的椅子腿，声音压得很低：“喂，去不去报名？你上次在音乐教室唱的那首歌，比广播里这个好听一百倍。”
林小满的笔尖顿了顿，铅芯在纸面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她回头，撞进江熠带笑的眼睛里。少年的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截晒得微棕的皮肤，手里转着的黑色水笔，是上周她弄丢又找回来的那支。
“不去。”她转回头，声音细若蚊蚋，“我唱歌不好听。”
“不好听？”江熠嗤笑一声，往前凑了凑，“那天你唱《枫》的时候，音乐老师都扒着门框听，忘了上课铃响。”
林小满的脸腾地红了。那是上周三的午休，她躲在音乐教室练歌，为了即将到来的钢琴考级。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她弹着琴，低声哼着周杰伦的老歌，没注意到后门处站着的人。直到一曲终了，她才听见身后的掌声——是江熠，还有抱着教案的音乐老师。
从那天起，江熠就总缠着她，让她去参加歌手大赛。林小满知道，江熠是班里的“风云人物”，篮球打得好，成绩稳居年级前十，长得又好看，走到哪里都有女生偷偷看。而她，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成绩中游，性格内向，唯一的爱好就是躲在没人的地方唱歌、弹琴。
“我真的不去。”林小满把练习册往怀里拢了拢，“你要是想去，自己去呗。”
江熠没再说话，只是又踢了踢她的椅子腿。林小满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后颈上，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揶揄。
放学铃响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细雨。林小满抱着书包，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雨丝打湿梧桐叶，心里有点烦乱。她没带伞，正犹豫着要不要冒雨冲回家，一把黑色的伞就撑在了她的头顶。
“一起走？”江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小满抬头，看见他手里拿着两把伞，一把黑色，一把天蓝色。那把天蓝色的伞，伞面上印着哆啦A梦，是她去年生日时，妈妈送她的礼物。
“你怎么会有我的伞？”林小满惊讶地问。
“上周你忘在音乐教室了。”江熠把天蓝色的伞递给她，“我帮你收起来了，本来想还给你，结果忘了。”
林小满接过伞，指尖碰到伞柄上的温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撑开伞，走进雨里。
雨不大，淅淅沥沥的。两人并肩走着，伞沿偶尔碰到一起，发出轻微的声响。梧桐叶上的水珠滚落下来，滴在伞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其实，你不用害怕。”江熠忽然开口，“歌手大赛而已，就算唱得不好，也没人会笑你。”
林小满的脚步顿了顿。她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雨水在上面汇成小小的溪流，带着桂花香，流向远方。
“我不是害怕。”她轻声说，“我只是……觉得自己不行。”
“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行？”江熠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你唱歌的时候，眼睛里有光。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唱歌能唱得那么认真。”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起头，撞进江熠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明亮，像盛满了整个秋天的星光。
“真的？”她小声问。
“真的。”江熠点头，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去报名吧，我给你当观众。”
林小满咬了咬嘴唇，心里的那道防线，好像在这一刻，被少年的目光，被这淅淅沥沥的秋雨，悄悄冲垮了。
周五下午，林小满攥着报名表，站在学生会的办公室门口，手心全是汗。她犹豫了很久，终于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学生会主席正在整理报名表。看见林小满，她笑着说：“最后一个名额啦，你来得正好。”
林小满把报名表递过去，指尖还在发抖。学生会主席看了看报名表上的名字，又看了看她，眼睛一亮：“林小满？你就是那个在音乐教室唱歌很好听的女生？江熠跟我提过你好几次呢。”
林小满的脸又红了。原来，江熠不仅缠着她，还偷偷帮她在学生会主席面前说了好话。
周日的初赛，在学校的大礼堂举行。礼堂里坐满了人，吵吵嚷嚷的。林小满坐在后台，手心冒汗，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
江熠坐在第一排，朝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T恤，外面套着校服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看起来格外清爽。
轮到林小满上场的时候，主持人报幕的声音响起：“下面有请高二（3）班的林小满，为我们带来《枫》。”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走上舞台。聚光灯打在她身上，有点晃眼。她看见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看见江熠带着鼓励的目光，看见窗外的梧桐叶，在风里轻轻摇晃。
她走到钢琴前，坐下，手指轻轻按在琴键上。熟悉的旋律流淌出来，她闭上眼睛，轻声唱了起来：
“乌云在我们心里搁下一块阴影
我聆听沉寂已久的心情
清晰透明 就像美丽的风景
总在回忆里才看得清……”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特别的穿透力，像秋日的风，像淅沥的雨，像梧桐叶落下的声音。礼堂里原本嘈杂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听她唱歌，听她用歌声，讲述一个关于秋天的故事。
一曲终了，台下安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林小满站起身，鞠躬，看见江熠站在第一排，用力地鼓掌，眼睛里闪着光。
她晋级了。
复赛定在两周后。那段时间，林小满每天放学都会去音乐教室练歌。江熠总是会陪着她，有时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写作业，有时候会给她递一瓶水，有时候会跟她一起哼歌。
林小满的钢琴考级也顺利通过了。拿到证书的那天，她开心地跑到篮球场，把证书递给正在打球的江熠。江熠接过证书，看了看，然后高高举起，对着球场上的兄弟们喊：“看！我们家小满，钢琴考级优秀通过！”
林小满的脸又红了，伸手去抢证书：“你别乱说！”
江熠笑着躲开，篮球在他手里转得飞快：“本来就是嘛。我们家小满，唱歌好听，钢琴弹得也好，简直是宝藏女孩。”
周围的男生都哄笑起来。林小满羞得不行，转身就跑。江熠在后面追，喊着：“小满，等等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秋天的风，卷着梧桐叶，在校园里飞舞。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林小满跑着跑着，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江熠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笑意。
“你跑什么呀？”他问。
林小满看着他，忽然笑了。她的笑容，像秋日里的阳光，温暖而明亮。
复赛那天，林小满唱了一首自己写的歌。歌的名字叫《梧桐叶落时》，写的是这个秋天，写的是明德中学的红砖墙，写的是音乐教室里的琴声，写的是那个撑着伞陪她走在雨里的少年。
她站在舞台上，看着台下的江熠，轻声唱着：
“梧桐叶落时，遇见你
桂花飘香，雨落满地
你的笑容，像阳光一样
照亮我，整个秋季……”
歌声落下的时候，台下的掌声比初赛时更热烈。江熠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温柔。
林小满又晋级了，而且是复赛第一名。
决赛定在十月底，正好是明德中学的校庆日。那天，校园里挂满了彩旗，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大礼堂里座无虚席，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
林小满是最后一个出场的。她最后一个出场的。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梳成简单的马尾，手里抱着吉他。她要唱的，还是那首《梧桐叶落时》。
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她看着台下的江熠，深吸一口气，拨动了琴弦。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她的吉他弦，断了一根。
台下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林小满的手指顿在琴弦上，心里咯噔一下。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她慌神的时候，一道清亮的男声，从台下传来：
“梧桐叶落时，遇见你
桂花飘香，雨落满地……”
是江熠。他站起身，手里拿着一个话筒，对着舞台上的她，轻轻唱了起来。
林小满愣住了。她看着台下的少年，看着他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他认真唱歌的样子，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拨动琴弦，用剩下的五根弦，和着江熠的声音，继续唱了起来。
少年的声音清亮，少女的声音温柔，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像秋日里最动听的乐章。台下的骚动渐渐平息，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合唱里。
一曲终了，台下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有女生在喊：“在一起！在一起！”
林小满的脸通红，她看着江熠，江熠也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眼里的星光，比聚光灯还要明亮。
比赛结果出来了，林小满得了冠军。
颁奖的时候，校长亲自给她颁奖。校长笑着说：“小姑娘，唱得真好。尤其是最后那首歌，很有感染力。”
林小满接过奖杯，说了声“谢谢校长”。她走下舞台，江熠立刻迎上来，递给她一束桂花。
“恭喜你，冠军。”他说。
林小满接过桂花，花香扑鼻。她看着江熠，轻声说：“谢谢你，江熠。”
“谢我什么？”江熠挑眉。
“谢谢你，让我有勇气站在舞台上。”林小满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也谢谢你，陪我唱完那首歌。”
江熠笑了。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跟我客气什么。”
秋天的风，卷着梧桐叶，落在他们的肩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林小满低头，闻着桂花的香气，心里甜甜的。她知道，这个秋天，不仅有梧桐叶落，有桂花飘香，还有一个少年，用他的光，照亮了她的整个青春。
后来，明德中学的学生们，总会在秋天的时候，想起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想起那个在台下和她合唱的少年。想起他们的歌声，想起梧桐叶落时，那场温柔的相遇。
再后来，林小满和江熠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每年秋天，他们都会回到明德中学，看梧桐叶落，闻桂花飘香。他们会坐在音乐教室里，弹着琴，唱着那首《梧桐叶落时》，唱着属于他们的，关于青春的故事。
梧桐叶落，岁岁年年。
而那些关于青春的记忆，像桂花的香气，永远留在了明德中学的红砖墙里，留在了他们的心底，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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