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芜茗心愿的第二天，天气转为阴天。灰蒙蒙的光线比昨日的昏黄更显压抑。七人简单商议后，决定优先探索昨日亡灵提示的“图书馆”——很可能指小区附近那栋看起来像是社区图书馆的三层旧楼。

图书馆内部比想象中更破败，书架倒塌，书籍散落一地，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他们按照提示，直奔“最深处”。在建筑最底层，一个类似档案室的隐蔽房间里，他们发现了一个锁着的铁皮柜。韩浩用工具撬开，里面除了一些无关的旧档案，只有一个用塑料纸小心包裹的硬壳笔记本。

封面上用稚嫩但工整的字迹写着：《观察记录与对话》—— 陈晨（秋枫小学六年级2班）

他们围在一起，由天天翻开日记，轻声念出关键内容。日记并非严格的日期体，更像是随笔和记录：

· “X月X日，晴。我又看到那个在操场角落哭的小女孩了，别人都说那里什么都没有。她跟我说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她的红头绳丢在了沙坑里。我帮她找到了，虽然弄脏了手。她笑了，然后消失了。老师问我为什么一个人玩沙子，我没说。”

· “X月X日，阴。穿蓝格子背带裤的小弟弟，总是在放学路口的邮筒旁边转悠。他说他在等妈妈的信，等了好久好久。我陪他站了一会儿，告诉他妈妈一定很爱他。他好像没那么着急了。可同学说我对着空气说话，是怪物。”

· “X月X日，雨。作业好多，试卷好难。妈妈说下次要考进前十。可是……还有好几个‘朋友’在等我，他们很害怕，很想家。那个总在音乐教室弹断续琴声的姐姐，她其实只想把最后一首曲子弹完……”

· “压力好大……两边都要顾，都没做好。考试退步了，老师找谈话。‘朋友们’的期待眼神，我也快承受不住了。我好像……帮不了所有人，也帮不了自己。”

· “最后记录：广场的槐树，很高。那里很安静，应该不会再吵了。绳子……有点磨脖子。希望路过的人，别被吓到。对不起，爸爸，妈妈。还有……那些还没回家的‘小朋友’，对不起……”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

最后几页有被水渍晕开的痕迹，不知是雨，还是泪。

“秋枫小学……六年级二班……”天天合上日记，声音干涩。这不仅是一个被欺凌者的故事，更是一个在阴阳夹缝中、因善良和特殊能力而被拖垮的孤独者的悲剧。

“他是因为能看见亡灵，想帮助它们，才被孤立……最后被现实和灵异两边的压力压垮了。”欣瑞眼眶发红，她想起了之前那些恶意的嘲讽。

郭亮沉默着，那幅画面挥之不去：一个瘦小的男孩，在压力和无助中，独自走向广场的槐树……他帮了那么多亡灵“回家”，自己却永远回不去了。

带着沉重的心情和日记，他们返回收容所所在的单元楼。然而，在路过昨天遭遇不良少年的那个巷口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巷子深处，昨日那几个叫骂的少年，此刻赫然吊在巷子两侧低矮的屋檐下！脖颈扭曲，面色青紫，舌头外伸，眼睛暴突，充满了临死前的恐惧与难以置信。他们不是用麻绳，而是用撕扯下来的衣物拧成的布条上吊的，死状凄惨。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脸上、裸露的皮肤上，都用某种尖锐物划满了歪歪扭扭的血字：

“异类”

“怪物”

“该死”

正是他们昨天辱骂郭亮等人时用过的词汇！

“是……报复？”陈昊声音发抖。

“不，是‘规则’。”天天脸色苍白，看着那些尸体，“在这个‘赎罪之狱’，恶意、欺凌……可能本身就会招致‘惩罚’。或者……是陈晨的怨灵，在清除它厌恶的东西？”

“快走！离开这里！”郭亮心中一凛，立刻催促众人。

他们几乎是小跑着回到2栋1单元，冲上三楼，紧紧关上301室的门，并用重物顶住。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后怕。混混们的惨死，清晰地昭示着这个世界的残忍与不可预测的“审判”机制。

天色，就在这种惊魂未定中，迅速暗沉下来，转为雪天。细密的雪花无声飘落，外面很快白茫茫一片，但寒冷仿佛能穿透墙壁。

夜晚降临。

咚。咚。咚。

熟悉的、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准时在门外响起。比之前更清晰，更近，仿佛就贴在门板上。

“三天……到了……”

“帮我……带他们……回家……”

那冰冷稚嫩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这一次，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微弱的、悲伤的哭泣声。

是陈晨的怨灵。它又来了。带着它的执念，也带着它生前承受的、如今可能化为扭曲规则的庞大怨念。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死死盯着那扇门。沈兰下意识地抱紧了受伤的手臂。韩浩和少羽握紧了武器守在门边。但有了之前的经验，他们知道，只要不开门，不回应，这门应该能挡住。

然而，精神上的压力是巨大的。门外是一个上吊而死的孩子的怨灵，门内是刚目睹残酷死亡、身心俱疲的七人。寂静中，只有敲门声和窗外落雪的声音，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这样下去不行。郭亮意识到，纯粹的紧绷和恐惧会让人崩溃，尤其是在这种需要长期对抗的环境下。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压低说道：“别光听。我们……说说话吧。很小声，别管外面。说说……说说以前学校的事，好吃的，或者……随便什么。”

起初是沉默。然后，欣瑞轻声接话，说起小学时校园里那棵老桂花树开花时的香气。陈昊低声提了一次难忘的科技制作比赛。连韩浩都嘟囔了一句以前打篮球的趣事。

话题渐渐打开，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什么，又像在对抗门外的冰冷。他们聊起并不算遥远的“正常”生活里的碎片，聊起各自班级的趣闻，甚至对食物口味的偏好……尽管每个人眼底都藏着深重的阴影，但这一点点微弱的人声、一点点关于“生”的平凡记忆，在此刻成了抵御无边死寂和恐惧的脆弱屏障。

门外的敲门声似乎停顿了片刻，仿佛在倾听，然后依旧规律地响起，但门内，低声的交谈断断续续，努力维持着。

这一夜，他们在刻意营造的、细碎而短暂的“聊天”声中，在恐惧的间隙里，艰难地保存着精神的火种，熬过了陈晨怨灵的又一次叩问，也熬过了雪夜的严寒。

第二天，雪停了。新的天气周期即将开始。而他们还剩下三个亡灵的心愿需要完成，以及，那本日记带来的关于陈晨的沉重真相，需要他们去面对和思考。

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