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地的玄渊山，是被云海封死的孤岛。我出生那日，万里晴空突然砸下鹅毛雪，这雪一落就是百年——山巅的殿宇埋在雪层里，山脚下的荒原冻得裂出蛛网纹，连漫山的戾气都凝得像能攥在手里。

世人只知玄渊山常年覆雪，却不知山腹里藏着玄渊大族：这个以光明立世的族群，守了三界数万年的清净，自己却从不在三界名册里留名。

我叫江无眠，是这大族唯一的嫡女。从落生起，族里的长老就把我捧在云尖上——我的寝殿“揽星阁”立在山巅最高处，梁柱是千年檀木沉的香，窗棂嵌着能暖透寒气的玉，连案头盛墨的笔洗，都是上古神兽的骨雕成的。可这雕梁画栋的殿宇，于我而言，不过是镶了暖玉的囚笼。

寅时二刻，天还浸在墨色里，演武场的剑鸣声就撞碎了雪雾。

江无眠裹着月白练功服，长发用根素玉簪松松绾在脑后，额角的汗粒滚过下颌，却没冲淡眉眼间的冷。手里攥的是柄寻常铁剑，可每一次挥出，剑风都能撕开清晨的寒气

“斩月剑法要‘快、准、狠’，你招式没破绽，剑气压得不够”，青衣长老负手站在雪地里，目光钉着江无眠腕间的弧度。

江无眠应声旋腕，铁剑在空中挽出道银弧，剑光劈碎薄雾，精准咬上三丈外的试剑石。“咔嚓”一声脆响，半块玄铁从石座上坠下来，切口平得像裁出来的。

“无眠，明日便是出师大典，莫负族人的盼头。”

江无眠收剑立直，脊背绷得像弦：“是，无眠遵长老教诲。”

对长老躬身行礼时，雪落在江无眠颈窝里，凉得刺骨。转身回揽星阁时，侍女已捧着温好的灵露候在殿门——那玉盏里的液体泛着淡金色，是族里攒了百年的灵气凝的。江无眠接过来一饮而尽，甜香顺着喉管往下沉，却暖不透心口的凉。

“出师大典的礼服备好了？”她擦了擦唇角。

“是，小姐，明日的衣袍挂在妆台了。”

江无眠摆摆手让她退下，走到窗边时，指尖贴上暖玉窗棂——今日的雪比往日密，鹅毛片砸在阶前的桃枝上，把未开的花苞压得弯了腰。

“长留山……”

望着漫天雪絮，江无眠忽然想起幼时偷溜下山的那回。长老们从不管她除修行外的事，于是她赖着他们带她去了长留仙山——那是三界里最明丽的地方，溪涧绕着桃花开，风里都是草木的暖。那时候她还没养成这副清冷性子，攥着长老的袖摆不肯走，非要折枝桃花插在发间。

按族规，出师大典后江无眠便能下山历练。她要做的，是趁明日大典的乱，悄悄摸出玄渊山的结界，往长留去。

视线落回案头时，江无眠瞥见那柄通体雪白的剑。

剑名“惊霜”，是上古遗下来的神物——万年间多少人踏破玄渊山的结界寻它，都只落得一身伤。可她出生那日，它裹着雷光穿过云海，撞开揽星阁的窗，安安稳稳落在了她襁褓旁。

“惊霜。”江无眠轻唤了声，剑身在鞘里嗡鸣了一下，像在应她。

江无眠指尖覆上剑鞘，用神识将它收进墟鼎：“委屈你了，这次下山是历劫，不能带你见人。”

茶案上的清茶还冒着白汽，江无眠盯着那缕烟出神——此番离山，她只想藏起身份，做个寻常修仙者，更想躲开命盘里写死的“情劫”。可她未曾料到的是：这被她藏起来的剑、压下去的灵力、瞒住的身世，总有一天会为了某个人，重新在长留山的桃花雨里，亮得灼眼。

而她一心要避开的劫数，会在踏足长留石阶的那一刻，像这玄渊山的雪，落在她肩上，再也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