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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暮色中的煤烟巷

永昼无光

苏晓暮推开家门时,天色已近黄昏。

巷子尽头工厂的烟囱正喷吐着灰白色的烟雾,煤烟味与廉价酒精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像一层无形的网,笼罩着这条破烂不堪的街道。破败的水泥路面上散落着菜叶和垃圾,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猫在垃圾桶旁翻找着残羹冷炙。

“晓暮回来了?”

母亲王玉兰从厨房探出头,她围裙上的油渍已经浸入布料纹路,洗不掉了。四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却有五十多岁,眼角的皱纹如同被刀刻过一般深。

“先把作业写了,待会儿帮我择菜。”母亲的声音疲惫而机械,仿佛这句话已经说了千百遍。

“知道了。”

苏晓暮低声应道,目光迅速扫过客厅——歪倒的酒瓶、散落的花生壳、沙发上打着鼾的父亲。她迅速收回目光,像避开什么危险的东西,快步走向自己那间不足六平米的卧室。

说是卧室,其实只是用一道褪色的蓝布帘隔开的角落。墙壁上的裂缝在雨季总会渗水,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迹,像干涸的河床。但苏晓暮不介意,她只在乎窗边那张摇摇晃晃的书桌,和桌上那叠被翻得起了毛边的教材。

她放下破旧的书包,书包带子已经缝补过三次。从书包里掏出课本时,一张粉色的宣传单不小心滑落在地上。那是学校发的“北京师范大学开放日”通知,上面印着宏伟的图书馆和明亮的教室。苏晓暮小心地捡起来,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贴在了墙上。

墙上已经贴满了密密麻麻的便签。“北京师范大学”“复旦大学”“浙江大学”——这些名字对生活在安城的人来说遥远得像另一个星球。安城太小了,小到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它的位置;太穷了,穷到连一所像样的高中都差点保不住。

只有学习能带她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钉子,早已深深钉入她的骨血。只有考上大学,拿到奖学金,去到有图书馆、有实验室、有无限可能的远方,她才能呼吸。呼吸没有煤烟味的空气,呼吸没有酒精气息的空气,呼吸真正自由的空气。

书桌上摊开的是数学练习册,函数图像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苏晓暮喜欢数学,因为数学是绝对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像生活那样模糊不清,充满无法预测的变数。

她开始解题,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世界逐渐缩小到这个六平米的空间里,只剩下她和她的题目。

只有在这种时刻,苏晓暮才能暂时忘记——忘记父亲昨晚的怒吼,忘记母亲隐忍的泪水,忘记巷口那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投来的目光,忘记班主任在办公室说的那句“你家里条件不好,更应该努力”。

是的,她应该努力。她必须努力。

“晓暮!”

父亲的吼声忽然从客厅传来,像一头被惊醒的野兽。

“死哪儿去了?给我拿瓶酒!”

苏晓暮的手指顿了顿,在草稿纸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她深吸一口气,放下笔,掀开布帘走了出去。

苏永强已经从沙发上坐起来,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直勾勾地盯着她。茶几上散落着几个空酒瓶,酒液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印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酸腐的气味,混合着汗味和烟味。

苏晓暮避开父亲的目光,从堆满杂物的矮柜里拿出一瓶廉价白酒——那种用塑料桶装的散装酒,三块钱一斤。她默默递过去。

“快点!磨蹭什么!”父亲一把夺过酒瓶,手指上的老茧擦过她的手背,留下一道红痕,“养你有什么用,跟个木头似的。”

苏晓暮垂下眼帘,退回卧室。布帘合上的瞬间,她听见母亲在厨房里低低的叹息声,像一根细针刺进心里。那叹息里有太多东西——疲惫、无奈、认命,还有一点点几乎察觉不到的歉疚。

她重新拿起笔,继续解那道未完成的数学题。正弦函数在坐标轴上蜿蜒伸展,像一条寻找出路的河流。苏晓暮想,自己就是这条河,无论遇到多少阻碍,都要流向更广阔的地方。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巷子里的路灯坏了三个月,一直没人修。偶尔有摩托车驶过,车灯划过墙壁,像一道转瞬即逝的闪电。远处传来模糊的电视声和小孩的哭闹声,这是安城夜晚的常态——贫穷而嘈杂,麻木而绝望。

“吃饭了。”母亲的声音从布帘外传来。

苏晓暮收起书本,走出卧室。餐桌上摆着三碗稀粥、一碟咸菜和几个冷掉的馒头。父亲已经坐在桌前,酒瓶不离手。

“又吃这个?”父亲用筷子戳着馒头,“就不能弄点肉?”

“这个月的钱...”母亲小声说。

“钱钱钱!就知道钱!”父亲猛地拍桌子,“老子天天在厂里累死累活,你们就在家里吃白食!”

苏晓暮默默地坐下,端起碗。粥很稀,能看见碗底的裂纹。她小口喝着,试图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饿。实际上,她中午只在学校食堂吃了一个素菜和半碗米饭,下午的数学课肚子就一直咕咕叫。

“晓暮下个月要交资料费了。”母亲突然说。

“多少?”

“八十。”

“八十?”父亲瞪大眼睛,“什么破资料要八十?不交!”

“老师说必须交...”苏晓暮轻声说。

“必须交?我说不交就不交!”父亲灌了一口酒,“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迟早要嫁人,浪费钱!”

苏晓暮握紧了筷子,指节发白。她没有反驳,只是低下头,继续喝那碗稀粥。反驳没有用,只会招来更激烈的责骂。这是她十五年来学会的生存法则——沉默、顺从、等待时机。

晚饭在压抑的沉默中结束。母亲收拾碗筷时,苏晓暮起身帮忙,却被父亲叫住。

“去哪儿?把地拖了。”

苏晓暮点点头,去卫生间拿拖把。拖把的布条已经磨损得很厉害,几乎拖不干净地板上的污渍。她弯着腰,一寸一寸地拖着客厅的水泥地,动作熟练而机械。酒渍很难拖,需要用很大的力气反复擦拭。

父亲坐在沙发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古装剧,衣着华丽的主角们在宫廷里勾心斗角。苏晓暮偶尔瞥一眼屏幕,觉得那些人的世界离自己太遥远,远得像另一个维度。

拖完地,已经是晚上八点半。苏晓暮洗了手,回到自己的角落。她拉上布帘,打开台灯——那是她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五块钱,灯光有些昏暗,但勉强能用。

作业还没写完,还有物理和英语。苏晓暮翻开物理练习册,开始做力学题。斜面、滑轮、摩擦力...这些概念在她脑海里构建出一个精确而有序的世界,一个可以被计算和预测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无常的命运,没有失控的暴力,只有永恒的物理定律。

“咳咳...”

父亲的咳嗽声从客厅传来,持续了很久。苏晓暮知道,那是长期吸烟喝酒的结果。但她没有出去看,就像父亲也从不会在她生病时关心她一样。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像一座孤岛,被各自的不幸隔开。

十点钟,母亲敲了敲布帘:“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

“嗯。”苏晓暮应了一声,但手里的笔没有停。她还有最后一道英语阅读理解没做。

客厅的灯熄了,电视也关了。父亲打鼾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台破旧的风箱。苏晓暮调暗了台灯,让光线只照在书本上。她喜欢夜晚的这份安静,虽然短暂,但属于她自己。

做完最后一道题,已经是十点四十分。苏晓暮合上书本,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她拉开窗帘的一角,看向窗外。

巷子对面的窗户大多已经暗了,只有一两家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夜空中没有星星,被工厂的烟雾遮蔽了。安城的夜晚总是这样——黑暗、沉闷、没有希望。

但苏晓暮相信,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一定有星光璀璨的夜空。她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描述:在高原或沙漠,夜晚的星空如同撒满了钻石的黑色天鹅绒,美得令人窒息。

她想去看看那样的星空。

轻轻关上灯,苏晓暮躺在那张窄小的木板床上。床垫很薄,能感觉到下面木板的硬度。她侧身躺着,面向墙壁,闭上眼睛。

明天是周三,有数学和化学的随堂测验。她要早起半小时,再复习一遍公式。下午放学后,她要去菜市场帮母亲买菜,然后回家做饭,因为母亲要去给一户人家做钟点工。晚饭后,她要洗衣服、打扫卫生,然后才能开始写作业。

每一天都是这样循环往复,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但苏晓暮不觉得苦。因为在她心里,有一个清晰的倒计时——距离高考还有九百八十七天。每一天的度过,都意味着离那个目标更近一步。

睡意渐渐袭来,像温柔的海浪包裹着她。在完全失去意识前,苏晓暮想起今天在图书馆看到的一句话,是俄国作家契诃夫说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应当努力,努力再努力,然后才能说,我对自己的命运无能为力。”

我不会无能为力。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窗外,一只夜鸟飞过,发出凄厉的叫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但苏晓暮已经睡着了,眉头微微皱着,仿佛在梦中也在解题。

布帘外,母亲悄悄走进来,为她掖了掖被角。这个动作很轻,轻得没有惊醒任何人。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苏晓暮年轻的脸上,那张脸即使在睡梦中,也透着一股倔强的神情。

母亲站了一会儿,眼神复杂——有心疼,有歉疚,还有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骄傲。然后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布帘重新合上,将这个世界分隔成两个部分——一边是现实,沉重而灰暗;一边是梦境,或许还有一点光明。

夜色更深了。工厂的烟囱依然在冒烟,像这座小城永不停歇的呼吸。而在某个六平米的角落里,一个女孩正在梦中奔跑,跑向一个没有煤烟味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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