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枝桠割得七零八落，漏在地上像块破布，树影被歪歪扭扭地趴在落叶上，树枝随着微风起舞，落在地上的叶子被风吹起发出细碎的声响，与远处的虫鸣交织，奏出了夜林间最轻柔的调子。
季清许从落叶上走过，发出的声响被清风吞噬。他后背的伤口因动作过大裂开了，温热的血浸透了中衣，黏在皮肉上，跑的每一步，都像是有钝刀子在剜肉。
身后的杀意弥漫开来。
“呵，季少主你还不认命吗？”
声音伴随着风声传来，季清许脊背一僵，猛地转身，长剑嗡鸣出鞘，剑脊堪堪挡住劈来的短刃。火星迸溅的刹那间，他看清来人——一身玄色劲装，脸覆鬼面。
“鬼面至，匕封喉。看来风禾城城主是非要我死不可了。”
季清许手腕翻震，长剑带起凌厉的破风之声，直逼鬼面人面门。鬼面人矮身旋步，短刃如毒蛇吐信，贴着剑刃滑过，擦着他的颈侧掠开，带起的寒芒刮得皮肤生疼。
林间突然飘来一阵奇异的甜香。那香气极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鬼面人动作猛地一滞，季清许抓住时机冲他胳膊刺去，鬼面人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是何人在此装神弄鬼！”鬼面人厉声喝破，握刃的手青筋暴起，短刃在冷月之下翻出一道森寒的光。
“装神弄鬼？”
一声低笑裹着山风漫出来，声音带着几分的沙哑，比这寒夜的霜气更刺骨。树影里的人动了，斗篷下摆扫过落叶，衣角绣着的银线蛇纹在碎月流光中微闪，他抬手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轮廓凌厉的脸，肤色是苗疆人特有的蜜色，眉眼间覆着一层化不开的戾气。
指尖捻着的瓷白瓶微微一晃，那缕甜香变浓了几分，鬼面人只觉心口发闷，握刃的力道又松了几分。
“阁下是何人？此事与你无关还是不要插手的好。”鬼面人重新握紧短刃，戒备道。
那位苗疆少年嗤笑一声，指尖随意在瓶身摩挲着，蜜色的脸庞在碎月之下显得愈发勾人，他忽然抬眼，目光似带着钩子，慢慢悠悠的扫过季清许染血的衣襟和苍白却依旧俊朗的眉目：“此事确实与我无关，可我最不爱看美人在我面前受伤了，所以嘛……此事我管定了，记好了本少侠叫姜景云。”
他指尖猛地发力，瓷白瓶在空中旋转，瓶塞应声弹开，数十只通体赤红的火蚁嗡鸣着扑向鬼面人。那些小东西身形虽小，却带着噬人的热意，沾到衣料即刻滋滋作响，烧出一个个小洞。
鬼面人又惊又怒，挥刃去斩，却见火蚁触刃即化，化作一滩滚烫的汁液，顺着短刃渗入手心，麻痒与灼痛瞬间蔓延四肢百骸。
“呵，阁下真是好手段。”鬼面人惊惧交加，知道今日定是讨不到好，便狠狠瞪了季清许一眼，转身便要跑进密林。
姜景云哪会给他逃跑的机会，抬手从腰间摸出个竹哨，含在唇边吹了一声，吹完轻咬了一下。哨音尖锐，惊得林间宿鸟乱飞，鬼面人脚下一个踉跄，便看见五条通体墨黑、鳞甲泛着幽蓝冷光的银环蛇，如几道淬了毒的箭矢，从枯枝藤蔓间疾射而出。
它们动作快得惊人，不等鬼面人反应过来，已然缠上了他的四肢，蛇身收紧时，骨节被勒得“咯吱”作响。尖细的蛇牙刺破劲装，注入剧毒，瞬息之间，鬼面人裸露在外的手腕浮起狰狞的青黑纹路，他浑身痉挛着，短刃“哐当”一声脱手，重重摔在落叶中。
姜景云慢走过去，靴尖踩着他的手背，眉眼间漾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你是怎么觉得我一定会放你一条生路呢？”
鬼面人疼得浑身抽搐，喉咙里挤出嗬嗬的声响，眼底满是惊惧：“阁下……我们无冤无仇……何苦为了一个不知姓名的人……要我性命……”
姜景云闻言，低声笑起，那笑声裹着山风，带着三分戏谑七分凉薄。他俯身，指尖划过鬼面人面具上的纹路，力道渐重，猛然将那冰冷的面具掀了半边，露出底下一张扭曲的脸。
“不知姓名？”他挑眉，目光一转，落在了季清许苍白却依旧俊朗的脸上，笑意更浓，随后目光又落回鬼面人脸上，“你的意思是我知道这位季少主姓名后就可以要你性命了是吗？季少主可听见了？还不快快告诉我你的名字。”
季清许坐在地上靠着树干，后背的剧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闻言只淡淡抬眼，目光扫过地上苦苦挣扎的鬼面人，又落回姜景云那张带着笑的脸上，声音沙哑却依旧清冽：“季清许。”
短短三字，落在鬼面人耳中却如惊雷，他瞳孔骤然放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想说什么，却被毒液堵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姜景云听得满意，指尖在半掀的面具上轻轻一弹，发出清脆的声响，笑意里的凉薄更甚：“听见了？季清许。多好听的名字，跟他那张脸很配。”
他直起身，吹了声短促的哨音，银环蛇立刻松开鬼面人的四肢，游回落叶间隐去踪迹。鬼面人瘫在地上，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青黑的纹路爬满了脖颈。
姜景云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转身走向季清许，蹲下身时，指尖很轻地擦过他唇角的血渍，语气慵懒：“好了，美人你的名字我记下了。我们有缘再见。”
季清许微怔，抬眸看他，眉峰蹙起，喉间滚出一声极轻的咳嗽，带起胸口一阵锐痛。他原以为这人拦下鬼面人，是图些什么，毕竟不能真的像他所说见不得美人在他面前受伤吧，却没想到他会说有缘再见。
姜景云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指尖又在他唇角血渍上蹭了蹭，留下一点微凉的触感。他起身时，从腰间摸出一个有着银蛇的瓷瓶，随手丢给季清许：“里面是止血散，你后背的伤可拖不得，记得敷上。唉~本少侠可真是一个好人啊~哈哈哈~”
“若是想报恩，该怎么找到少侠。”季清许看着姜景云还未走远的背影咳了两声开口，心里有股莫名的情绪。
姜景云脚步微顿，回头时，兜帽已经重新掩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含笑的唇角，在碎光里漾着几分狡黠。
“找我？那会很难，因为本少侠要去闯一闯这江湖，报恩？不必了，我不是携恩图报之人。”
季清许猛的攥紧了那银蛇瓷瓶，喉间的腥甜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撑着长剑缓缓站直身子，后背的伤口被扯得生疼，却依旧抬眼望向姜景云，沙哑的嗓音裹着夜风，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执着：“可我并非是不懂感恩之人，少侠不妨跟我一起回一趟云舒城。”
姜景云闻言，笑了出来，眉眼弯起，眼底却盛着几分狡黠的光。他取出被放回腰间的竹哨把玩，银蛇纹在碎光里一闪而过：“回云舒城？你当我看不出来？”
他缓步走到季清许面前，指尖轻轻点了点他胸前的衣襟，语气带着几分戏谑：“风禾城既然敢派人杀你，你以为云舒城内就一定会安全吗？我若同你一起回去，岂不是成了打手？”
正说着，一道极轻的振翅声划破夜风。
季清许闻声抬眼，便见一只灰羽信鸽盘旋着落下，稳稳停在他的剑鞘上。鸽腿上缚着一小卷青竹纸，他抬手解下，指尖捻开，墨字寥寥数笔，却让他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
“风禾城派人来灭门，不必担心已经解决。”他垂眸看着纸上的字迹，沙哑的嗓音里多了几分释然，抬眼望向姜景云时，眉峰舒展了些许，“少侠不必担心惹上麻烦，云舒城内的麻烦已经解决，现在可安心前去。”
风卷着纸页的边角轻轻颤动，他将那卷竹纸收入袖中，掌心依旧紧攥那银蛇瓷瓶，眼中的执着丝毫未减。
“美人这般执着相邀，看来是真的舍不得我。”
他抬手将兜帽彻底掀下，蜜色的脸庞在碎光里漾着几分散漫的笑意，指尖在竹哨上轻轻一弹，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本少侠随你去一趟云舒城也无妨。”
他站到季清许身侧，目光扫过他渗血的后背，眉头微挑，伸手便去扯他的衣襟：“不过嘛，我可不是你的护卫。路上若是走不了，可别指望我……”
话没说完，指尖触到温热的血渍，动作不自觉轻了几分，语气也软了半截：“……可别指望我背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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