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五十四年,遇旱灾,皇帝祭天祈福求雨,大赦天下。召各诸侯进京朝拜,收取赋税,以缓国库之需。
而那个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荣乐公主,也奉旨回京。
“听说没有?那位主儿要回京了!”城南茶肆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刚落下,角落一桌客人便压低了声音议论起来。
卖豆腐的王婶子拢了拢粗布头巾,撇着嘴道:“我今早听守城军的表侄说了,仪仗已到三十里外。唉,也不知是福是祸——我家那口子虽说是个卖力气的,可当年公主那做派……啧啧,我是真不放心。”
“你家那个?”对座的李木匠“嗤”地一笑,露出两排黄牙,“王婶子,不是我说,就你家那口子那五大三粗的模样,满脸褶子能夹死蚊子,公主能瞧上?”
旁边坐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好奇地探头:“几位说的可是……荣乐公主?在下初来京城,听闻这位公主五年前已被贬黜,怎的又回来了?”
茶肆里瞬间一静。
王婶子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气声:“小相公是外乡人,不知内情。那位主儿啊,可不是寻常公主——”她顿了顿,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似是嫌恶,又似是畏惧,“五年前,她可是能把良家男子强抢进府的!”
“真有此事?”书生讶然。
“何止!”李木匠啐了口茶叶沫子,“当时首辅大人——那时还是周公子,寄居在城郊寒山寺苦读。荣乐公主春游时瞧见了,第二日就派了侍卫把人‘请’进公主府。说是请,可谁不知道那阵仗?刀剑都亮出来了!”
书生皱眉:“这……朝廷不管?”
“管?怎么管?”王婶子苦笑,“她是皇上最宠爱嫡亲的公主,从小要星星不给月亮。那周公子不过是个寒门学子,无依无靠的。”
书生沉吟:“可周公子如今已是当朝首辅,深得圣心。若当年真是被迫,为何不向圣上陈情?”
“陈情?”一个苍老的声音插进来。众人回头,见是茶肆掌柜,他正提着铜壶给邻桌续水,闻言摇摇头, “小相公,您想的太简单了。周大人何等志向?他进公主府后闭门苦读,次年春闱便高中状元。金殿传胪那日,多少人等着看公主府出个驸马爷,可您猜怎么着?”
书生被吊起了胃口:“怎么?”
掌柜的眼中闪过精光:“不过几日,江南赈灾粮案发,证据直指荣乐公主。皇上震怒,当廷下旨——将荣乐公主贬黜出京,到幽州封地,无诏不得回京。”
茶肆里响起一片窸窣声。
书生若有所思:“这时间……未免太巧了些。”
“巧?”王婶子冷笑,“要我说,是老天开眼!那公主在府里为讨周公子欢心,把满园牡丹全刨了,种上什么劳什子茉莉。周公子喜乐器,她就四处搜集琴瑟。可周公子从头到尾,连个正眼都没给过她!”
李木匠点头如捣蒜:“就是!丞相大人是什么人?清风明月般的人物,心里装的是家国天下,哪看得上那种骄纵女子?要我说,当年那粮草案,说不定就是周大人暗中收集的证据,为民除害呢!”
“慎言!”掌柜的忽然厉声打断,目光扫过茶肆里竖着耳朵的众人,压低声音,“首辅大人也是你们能编排的?朝廷的事,少议论为妙。”
他转身走向柜台,留下书生怔怔出神。
窗外,一队官兵骑马疾驰而过,扬起漫天尘土。
“城门戒严了。”有人低语。“是为迎接那位吧?”
“迎接?”有人嗤笑,“怕是下马威还差不多。
午时三刻,京城西门。朱红城门紧闭,守城兵卒持戟而立,面无表情。一支仪仗缓缓停在百步之外。八人抬的沉香木轿辇,轿顶金漆描凤,四角悬着赤金铃铛,风过时却诡异地不发出半点声响。
杨涛作为贴身护卫勒马上前,“荣乐公主前来朝拜乃天家旨意,尔等肖小紧闭城门又是何故,是想抗旨不成?”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兵卒耳中。城门一个兵卒探出头,懒洋洋道:“统领有令,今日戒严,防难民冲撞贵人。诸位请回吧,未时再来。”
杨涛抬眸。那一瞬间,城门口那兵卒只觉得被毒蛇盯上,后背倏地冒出冷汗。
兵卒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这、这是统领的军令,小的不敢违抗。公主殿下若等不得,不如……不如去东门看看?”
话音未落,他眼前一花,冰凉铁器已贴上他的脖颈。杨涛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手中长剑出鞘三寸,剑锋贴着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抗旨者,斩。”杨涛的声音贴着他耳廓响起,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我再问一次——开,还是不开?”那兵卒双腿抖如筛糠,裤裆处隐隐洇湿一片。
“无畏。”轿辇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唤。
那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尾音微微拖长,像羽毛搔过心尖。杨涛收剑,退回轿辇旁,躬身时眼底戾气尽敛:“殿下。”
一只素白的手从轿帘里探出来。
那手生得极美,十指纤纤,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染着淡淡的蔻丹。手腕上一只羊脂玉镯,更衬得肌肤欺霜赛雪。可就是这样一只该执纨扇、抚琴弦的手,此刻却漫不经心地掀开了轿帘。
轿中人缓缓探身。
先入眼的是一身暗黑色的宫装,金线绣的凤凰从裙摆盘旋而上,振翅欲飞。再往上看,是截白皙如玉的脖颈,线条优美如天鹅。然后是一张脸——
茶肆里的书生若在此,定会哑然。这哪里是传言中青面獠牙、专抢男人的妖女?
眉是远山黛,细细描过,斜飞入鬓。眼是桃花眼,眼尾天然上挑,不笑时也像含了三分情。鼻梁挺直,唇是极艳的正红,此刻微微弯着,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美,美得惊心动魄。可那双眼睛——瞳孔极黑,深不见底,目光扫过来时,明明带着笑,却让人从心底冒出寒气。那不是闺阁女儿该有的眼神,那里面藏着刀锋,藏着淬了毒的针,藏着经年不化的冰。
“本宫离京五年,竟不知规矩都改了不成?”荣乐公主许知楠慢悠悠开口,目光落在那个瘫软在地的兵卒身上,“守城军统领姓甚名谁?好大的官威,连圣旨都拦得住。”
兵卒哆嗦着说不出话。
许知楠却忽然笑了,那笑意漾进眼底,竟显出几分天真烂漫来:“不过呢,本宫最是心善。统领大人既在用膳,本宫等等便是。无畏,退下吧,别吓着别人。”
“是。”杨涛收剑入鞘,退回轿旁,垂首时眼底闪过冷光。
轿旁侍立的宫女月儿嘴角抽了抽。心善?温柔?她家殿下是不是对这两个词有什么误解?在幽州的时候,是谁笑眯眯看着贪官被活剐了三千六百刀,还嫌刽子手手艺糙,割得不够匀称?我的好殿下,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啊!!!!
许知楠似是察觉到月儿的腹诽,眼风淡淡扫过来。月儿立刻挺直腰板,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念:殿下温柔,殿下最温柔,殿下是天下第一温柔人。
轿帘重新落下。许知楠靠回软垫,脸上笑意瞬间消散。她闭着眼,纤长手指轻轻敲着扶手,哒、哒、哒,节奏平稳,像在数着什么。
半个时辰了。许九尾那小子,再不来,她就把他在御花园埋了十年的那坛桃花醉挖出来,全倒进护城河。
“轰隆隆——”沉重的城门从内缓缓开启。
一支仪仗鱼贯而出。明黄华盖,金瓜钺斧,前后侍卫皆着明光铠,步伐整齐划一。
队伍正中,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坐着个身着杏黄蟒袍的青年。那青年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生得极好。眉目清俊,鼻梁高挺,唇色是浅浅的樱粉。只是面色过于苍白,眼下有淡淡青影。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顶轿撵。
“太子殿下驾到——”内侍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轿内,月儿轻轻推了推假寐的主子,低声道:“殿下,太子来接您了。”
许知楠睫毛微颤,缓缓睁眼。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许九尾——当朝太子许鑫蓁,正弯着腰,笑盈盈看着她。“太子殿下的仪仗好威风啊,连城门的守卫都敬你三分。”
许知楠用酸溜溜的语气说出来,在别人看来是要告状揶揄太子殿下,可在许九尾看来,这是姐姐对他的难得一次的撒娇。
“姐姐说笑了,来接荣乐殿下必须用最大礼节,要不然怎配得上姐姐呢。”
许鑫蓁说这话不仅是要哄许知楠开心,还是警告那些不长眼的人......
许知楠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抬手,冰凉的指尖戳上他脸颊。
许九尾一怔。“瘦了。”许昭蹙眉,语气不善,“东宫的厨子是死了,还是御膳房克扣了你的用度?许九尾,你如今这副风吹就倒的模样,走出去别说是我弟弟,我丢不起这个人。”
月儿眼前一黑。殿下啊,那是太子,是储君!您这语气活像训自家不争气的狗……
许九尾却笑了,不仅不恼,反而顺势握住许知楠的手,贴在脸上蹭了蹭:“姐姐教训的是。只是这几年政务繁忙,时常忘了用膳,日后定当注意。”
他的手很凉,比许知楠的指尖还凉。许知楠抽回手,冷哼一声:“政务?你一个太子,上有父皇,下有百官,轮得到你操劳?少拿这些话搪塞我。日后每顿饭都给我吃三斤肉,少吃一两,你就给我蹲马步,蹲一个时辰。”
这话说得蛮横,近乎无理取闹。可许九尾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里头盛着细碎的、真实的光:“姐姐还是这般关心我。”
“谁关心你?”许知楠别过脸,耳根却泛起点薄红,“赶紧带路,误了时辰,父皇怪罪下来,我可不担待不起。”
许九尾应了声“是”,亲自为她放下轿帘。
转身时,脸上笑意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一片冰冷的漠然。“今日值守统领,革职查办。”
他翻身上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兵卒耳中,“荣乐公主乃天家血脉,奉旨回京。尔等敢怠慢,是嫌命太长了?”
守城军齐刷刷跪倒,冷汗涔涔。仪仗重新启程。太子的队伍在前,公主的轿辇在后,穿过洞开的城门,驶入这座阔别五年的皇城。
轿内,许昭掀开侧帘一角,望向窗外。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行人如织,见到仪仗纷纷避让跪拜。
五年了,京城繁华依旧,连街角那家卖糖人的老铺子都还在,招牌被岁月磨得发白。
可人却不在了。
她想起五年前离京那日,也是从这道城门出去。那时她一身素衣,不施粉黛,身后是押送的官兵,身前是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说她骄纵,说她跋扈,说她罪有应得。
她那时挺直脊背,一步未停。
如今她回来了,乘八抬大轿,着凤穿牡丹,前有太子开道,后有侍卫随行。可这座城,这些人,看她的眼神依旧没变——好奇、畏惧、嫌恶。许昭放下帘子,闭上眼。
也好。不枉我这些年辛苦经营的人设。
太和殿内,龙涎香的气息也压不住那股沉重。高踞御座的皇帝正在批阅奏折,朱笔悬停在一份摊开的折子上方,久久未落。他眉头紧锁,眼下是掩盖不住的青黑与倦怠,堆积如山的奏章在御案上投下大片阴影,像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我和许九尾并肩踏入殿内,阳光被厚重的宫门隔绝在身后,只剩殿内幽深的烛火与铜鹤口中吐出的淡薄香烟。
“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同时跪下,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我的膝盖触及冰凉的金砖,那寒意顺着骨头缝往上钻。余光里,许九尾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下绷得有些紧。
御座上的人没有立刻回应。
朱笔终于落下,在奏折上划下凌厉的一道,然后被搁置在笔山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这声音不大,却让殿内本就凝滞的空气更添几分压力。
皇帝抬起头,目光像两柄钝刀,先沉沉地扫过许九尾,最后,不偏不倚,落在了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温情,只有审视,以及一种深藏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或许是厌烦,或许是忌惮,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痛楚?
“平身吧。”他的声音不高,带着长久处理政务后的沙哑,更像是一句不得不说的例行公事。视线并未离开我,“荣乐,”他念我的封号,字正腔圆,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怎么来得如此之晚?是路途上,又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耽误了?”
最后几个字,被他咬得很轻,却带着千钧重量。那“有趣”二字,更像是淬了毒的针。
我嘴唇微动,还未出声。
“回父皇,”身旁的许九尾已抢先一步开口,声音清晰平稳,“荣乐公主仪仗抵达城门时,因当值统领玩忽职守,故意拖延,紧闭城门逾半个时辰,致使公主受困城外,耽搁了时辰。此事儿臣已查明,已先行将涉事统领革职羁押,等候父皇发落。”
他一口气说完,语速不快,却字字分明,将“受困”、“故意拖延”、“耽搁”这些词,不动声色地钉在了事实里。说完,他微微垂首,姿态恭敬,却隐隐将我护在了他陈述的事实之后。
皇帝的目光终于从我脸上移开,转向了许九尾。“你回话,”他顿了顿,手指在御案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倒是挺快。”
语气辨不出喜怒,但敲击桌面的节奏,却显出一丝被打断的不耐,“既然你都已经‘查明’,并且‘革职羁押’了,那还需要朕‘发落’什么?”
这话是对许九尾说的,可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又一次瞥向了我。那一眼很短,却像带着钩子,仿佛在说: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弟弟,学会先斩后奏了。
我垂下眼帘,盯着金砖上繁复的莲花纹路,忍住将白眼翻到天灵盖的冲动。
“儿臣不敢。”许九尾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将腰弯得更低了些,“事关皇姐,亦是天家颜面,儿臣不敢擅专,只是事急从权,先行处置,最终定夺,自然还需父皇圣裁。”
皇帝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殿内静得能听到烛花爆开的“噼啪”声。
终于,他挥了挥手,那动作带着浓厚的厌倦,仿佛赶走什么恼人的蚊蝇。
“滚滚滚,”他重新拿起朱笔,目光落回奏折,不再看我们,“都滚出去。把各诸侯来京朝贺的事宜给朕安排妥帖了,别一天到晚,就围着你姐打转。”
朱笔的笔尖在空中虚虚一点,不知是指向许九尾,还是指向我,“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最后那句话,音调陡然沉了下去,像一块冰,砸在地上。
许九尾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他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瞬间翻涌的情绪。但那紧抿的唇线,还是泄露了一丝被刺中的落寞。
“儿臣告退。”
“儿臣告退。”
我们同时行礼,退出大殿。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与昏黄的烛光,一并关在了里面。
宫道漫长,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琉璃瓦反射着金色的余晖,刺得人眼睛发涩。
我踢着脚下并不存在的石子,声音在空旷的宫道上显得有些飘忽:“父皇好像……还和以前一样,不怎么待见我啊。”顿了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这些年过去了,他除了头发白了些,皱纹深了些,其他还真是……一点没变。”
这话说得轻巧,心底却像被钝刀子缓慢地割。不是的,不是一直这样的。记忆深处,也有过被高高举起,听着朗笑声,看着那双如今只剩冰冷的眼睛,也曾盛满慈爱的时光。是什么时候变的?好像是母后宫中那场大火之后……好像就是从那时起,宠爱变成了审视,亲近变成了疏远,最后是冰冷的放逐。外人都说,是因为我长得太像母后了,每每看见我,就让他想起早逝的发妻,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
“对啊,”一个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
我惊了一下,侧头,发现许九尾不知何时俯下了身,那张俊脸几乎凑到我面前,与我平视。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长睫下的眼睛却幽深。他嘴角勾着笑,那笑容很好看,却带着点狐狸般的狡黠和……不易察觉的恶劣。
“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荣乐公主,谁喜欢呢?”他慢悠悠地说,每个字都像在舌尖滚过一遍,带着戏谑的钩子。
我眯起眼,看着这张越来越像记忆中某个模糊影子的脸,心想:怪不得说出来的话,也不是人话。
“也就是我了,”他下巴微扬,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一副“快来感恩戴德”的欠揍模样,“不嫌弃你。怎么样,要不要搬来东宫住?省的你去收拾那公主府。”
心里的那点感伤瞬间被冲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想揍人的冲动。
“当然不可以!”我想也没想,抬手就给了他脑袋一个暴击,清脆的“咚”声在宫道上回荡,“你想让我明天就被那群老古董的唾沫星子淹死吗?参我一本‘秽乱宫闱’,‘成何体统’,你是嫌我命长?”
这个死傲娇!从小到大,想说的话从来不肯好好说,非要裹上一层扎人的糖衣,或者干脆变个味吐出来。
看着他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却又不敢真的喊疼的样子,我忽然起了玩心。双手抱胸,故意围着他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学着那些迂腐夫子捻须思考的模样。
“欸,许九尾,”我拖长了调子,凑近他,眼睛眨呀眨,“你该不会是……想我了吧?所以才想着让我住进东宫,好天天能看见我?”
我清楚地看到,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像是被说中心事的狼狈,又像是别的、更汹涌的情绪。
但他掩饰得极快,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然后,我听到他极低、极快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太轻,被风吹散了大半,只捕捉到一点模糊的气音。
“嗯?你说什么?大点声,没听见。”我故意掏掏耳朵,往前凑。
许九尾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退后一步,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
他别开脸,声音拔高,却又因为心虚而显得有些结巴:“谁、谁……谁想你啊!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恶声恶气,几乎有些气急败坏,“赶紧滚回你那又破又旧的公主府去吧!哼!”说完,他竟不再看我,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大步流星地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脚步快得带起一阵风,卷起地上几片落叶。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迅速远去的、带着点仓皇意味的背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渐渐和宫墙的阴影融为一体。我摇了摇头,笑意却缓缓敛去。
小孩子脾气。可心底某个角落,却又因为他那笨拙的、恼羞成怒的反应,而悄然松动了一丝。
这深宫重重,冰冷刺骨。还好,还有这么一只口是心非的小狐狸,会别扭地、用他自己的方式,试图给我一点……或许是微不足道的暖意。
只是,这暖意,又能维系多久呢?我转身,朝着与东宫相反的、我那“又破又旧”的公主府方向走去。
夕阳彻底沉入宫墙之后,漫长的影子吞噬了最后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