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奉殿最深处的寝宫,空气仿佛凝固的琥珀,沉重而凝滞。窗外,武魂城标志性的六翼天使神像在落日余晖下投下巨大而庄严的阴影,金色的光芒透过彩绘琉璃窗,在地面切割出破碎而神圣的光斑。
这里本该是武魂殿权力与信仰最核心的象征,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与辉煌格格不入的、近乎死寂的压抑。
巨大的鎏金雕花床榻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如纸的女子。她曾经必然拥有惊人的美丽,但此刻生命的气息正从她身上飞速流逝,汗水浸湿了额前几缕深栗色的发丝,紧贴在光洁却毫无血色的额头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
床边,几位身着低阶神职人员白袍的侍女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目光里充满了哀伤与无措。空气中除了浓重的药石苦涩,还飘散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那是生命诞生的印记,也是生命即将逝去的挽歌。
女子纤细得几乎透明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动了动,指向床边一个被柔软云锦包裹着的小小襁褓。
她的嘴唇翕动,发出蚊蚋般微弱的声音:“……黎……初……我的……小黎初……” 泪水无声地从她干涸的眼角滑落,滴入鬓发。
她叫苏澜,一个名字在武魂殿高层中讳莫如深、却又因眼前这个婴儿而无法被彻底抹去的女人。她是千黎初的生母,一个在武魂殿前任教皇千寻疾生命最后时光里,意外闯入他视野并留下血脉的普通人。
更讽刺的是,这份血脉的孕育,恰恰发生在千寻疾当时的弟子、现任教皇比比东身怀六甲之时 。
千寻疾的强取豪夺,造就了比比东一生的恨与悲剧 ,也阴差阳错地,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千黎初。这段孽缘本该随着千寻疾的陨落和被唐昊重创后不治而彻底尘封,但千黎初的降生,却让一切复杂起来。
襁褓中的婴儿似乎感应到了母亲即将离去的悲恸,发出了细弱的、猫儿般的哭声。她有着一头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异常耀眼的砂金色胎发,柔软地贴在小小的额头上。
最令人惊异的是她的眼睛,此刻正茫然地睁着,左眼如同初春融雪后最清澈的山峦,是温润的晴山蓝;右眼则像暮霭沉沉时远山的轮廓,带着神秘的远山紫 。
这双奇异的异色瞳,纯净得不染尘埃,懵懂地倒映着这个对她而言过于沉重和复杂的世界。千黎初,这是苏澜为她取的名字,黎明之初,带着一丝渺茫却执拗的希望。
“夫人……” 为首的侍女哽咽着,轻轻将婴儿抱得更近些,让苏澜能看得更清楚。
苏澜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女儿稚嫩的轮廓,仿佛要将这小小的身影刻入灵魂深处,带去另一个世界。她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不舍与深入骨髓的忧虑。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
千寻疾在数月前死于前任昊天斗罗唐昊之手,震动大陆 ,那时她腹中的孩子才刚刚两个月。失去了强大庇护,又顶着“教皇污点”的身份,在等级森严、暗流汹涌的武魂殿中,她一个没有背景的弱女子,产后虚弱加上心力交瘁,终究是撑不住了。
她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才降临人世不过半年的女儿。比比东……那位高高在上的教皇,会如何对待这个承载着她丈夫背叛与耻辱证据的孩子?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高挑、威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瞬间夺走了室内所有的光线。暗紫色的教皇长袍包裹着玲珑有致却散发着无边冷意的身躯,灿金色的权杖顶端宝石流转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比比东来了。她的面容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线条完美却紧绷的下颌。她的到来,让本就压抑的空气几乎凝成寒冰。侍女们齐刷刷跪倒在地,额头触地,身体因敬畏而微微颤抖。
比比东的目光,如冰冷的探针,先是扫过床上气息奄奄的苏澜,那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丝复杂难辨的厌恶和……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隐晦的物伤其类?
当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那个砂金色头发、有着奇异双色眼眸的婴儿身上时,那冰冷的目光似乎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
这个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最深的侮辱,是千寻疾罪恶的活证。按她此刻掌控一切的权势和内心的恨意,只需一个眼神,这个脆弱的生命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寝宫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婴儿细弱的抽泣和苏澜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在回响。跪伏的侍女们感觉心脏都要停止跳动。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审判意味。
“抱过来。” 终于,比比东开口了,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冰泉撞击玉石。抱着千黎初的侍女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支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到那双戴着华贵宝石戒指的手边。
比比东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垂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婴儿似乎被这强大的压迫感惊扰,晴山蓝与远山紫的眼瞳眨了眨,突然,毫无征兆地,对着那张冰冷绝艳的脸,咧开无齿的小嘴,露出了一个纯粹到极致的笑容。那笑容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瞬间刺破了寝宫内厚重的阴霾。
比比东周身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冷意,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她看着那罕见的双色眼眸,看着那全然依赖和无邪的笑容,脑海中某个尘封的角落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眼前闪过苏澜刚被带入武魂殿时,那带着怯懦却同样纯净的眼神……也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尚未被黑暗吞噬的、同样渴望阳光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