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烛烧得噼啪响，黄表纸贴在脸上，有点潮，有点闷。
我躺在那儿，脸朝上，眼睛闭着，可魂还在。
我知道自己死了——至少身体是。
心跳停了，呼吸断了，心电图拉成一条直线。
可我的意识没散，像根线吊在灵堂的横梁上，飘着，看着。
春寒刺骨，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白幡哗啦啦翻。门口站满了人，老邻居、远房亲戚、单位退下来的老同事，一个个穿着黑衣，低着头，嘴里念着“节哀”，眼神却往屋里瞟，像等着好戏开场。
穿灰呢大衣的老头老陈头这辈子值了，两个儿子都出息。
胖婶可不是？大儿子中介公司当经理，小儿子当老师，体面人家。
没人知道。他们只看热闹。
我想笑，真想笑。可我动不了，也说不出。你们知道什么？你们知道我临死前高烧不退，大儿子来了一趟，丢下五百块就说“别治了”？你们知道二儿子跪在银行门口求贷款，卖房卖车，网贷借到三十万，就为了给我换靶向药？
王秀芬缩在门后，背贴着墙，手里攥着手机，镜头正对着灵堂中央。她手指有点抖，嘴皮子动着：
王秀芬这事儿我看得真真的……人还没走干净呢，就开始抢了。
她不是外人。我住院那阵子，她天天拎着保温饭盒来，给我熬小米粥，劝我别硬撑。她说：“老陈头，你得为自己活一回。”前一世，她亲眼看着陈志豪把房本抽走，看着李艳指着陈志远鼻子骂“穷酸装孝顺”。
现在，她又来了。不是来哭的，是来记的。
“砰！”一声响，守灵桌被踹开。陈志豪一脚踢翻了供果盘，苹果滚了一地。他弯腰，手直接伸进我枕头底下，抽出一个红本子，还有房本。
陈志豪我是长子！这些东西，理应由我保管！
李艳立马跟上，一把搂住那两本证件，像护崽的母鸡
李艳对啊！丧事是我们出的钱！志远你打了几个电话？人影都没见！这时候冒出来装什么孝子？
她穿一身黑裙，头发烫得一丝不苟，口红抹得正红，站那儿像参加宴会，不像奔丧。她说话时嘴角往下撇，眼神扫过陈志远，像看垃圾。
门“哐”地被推开。陈志远冲了进来
他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头上，裤脚全是泥，手里紧紧抱着个黑色帆布包。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印。
他扑通一声跪在灵前，额头直接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陈志远爸……我没救下你……但我把房子卖了，车也押了，三十万一分没动，全给你治病了啊！
没人说话。
香烛还在烧，火苗一跳一跳的，照着他颤抖的肩膀。
他从包里掏出一张卡，一张合同，还有一叠现金，整整齐齐放在供桌上。
陈志远这是卖房款，这是抵押合同，这是我最后能凑的两万现金……爸，我尽力了……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泪。
手机响了。
是他自己打给父亲旧手机的语音留言，自动播放。
陈志远“爸，医生说还能试靶向药……我借了网贷，别担心……你一定要撑住……我求你了……”
声音不大，却像刀子划破寂静。
全场静得能听见蜡烛滴泪的声音。
陈志豪脸色变了。他嘴唇动了动，猛地冷笑一声
陈志豪装！接着装！借钱博名声，将来还不是要我们还？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想独吞遗产，拿‘孝子’当幌子？
他从西装内袋抽出一份文件，甩在供桌上
陈志豪爸留了遗嘱！公证过的复印件！存款百万，全归长子，因我常年赡养，负担家庭开支！
陈志远盯着那份文件，手开始抖。
他慢慢从怀里掏出另一份，纸角已经磨毛了，显然是翻过无数遍。
陈志远.这是……公证处备份
他声音轻得像风
陈志远爸说……平分。他说……兄弟俩，一碗水端平
陈志豪假的！
陈志豪吼道
陈志豪你伪造的！爸什么时候立过这个？你趁他病糊涂改的吧！
他伸手去抢。
陈志远死死抱住。
两人撕扯起来。纸张被撕开，碎片像雪一样飘落。
李艳冲上来推搡陈志远
李艳滚开！你算什么东西？卖个破房就来这儿演苦情戏？我爸有钱怎么不自己花？你倒是孝，把我们都衬成畜生了
陈志远被推得一个趔趄，撞在供桌角上，肋骨生疼。他没还手，只是低头看着满地纸片，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往下掉
陈志远你们知道吗……
他声音沙哑
陈志远爸最后一次清醒，是住院第七天。他拉着我的手，说‘志远，别花了……不值得’……我当时不懂……现在懂了。
他抬头，盯着陈志豪
陈志远他不是说钱不值得花，他是说——你们，不值得他活。
陈志豪脸色铁青。
就在这时，陈志远手机又响了。
自动播放，另一段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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