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岚指尖轻轻拂过案头那本摊开的日历,目光落在那个被红笔圈出的“冬至”二字上,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从唇间逸出,带着几分时光流转的怅然:“冬至了啊……”
窗外的天色已染上几分暮沉,廊下的灯笼被晚风拂得轻轻摇晃,晕开一圈圈暖黄的光晕。她望着那跳动的光,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唇角也随之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轻声自语道:“是该包汤圆了。”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程锦琉那张总是带着几分雀跃的脸庞,那孩子打小就对甜食情有独钟,尤其是汤圆这种甜甜糯糯、一口咬下去能尝到满心欢喜的吃食,更是百吃不厌。
程天岚记得,小时候每到冬至,锦琉总会搬个小板凳守在厨房门口,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锅里翻滚的汤圆,鼻尖萦绕着甜香,小嘴巴还不停地念叨着“快点快点”。如今想来,那模样依旧鲜活得仿佛就在昨日。
“这孩子,不管长到多大,这份对甜糯食物的偏爱,怕是终究不会变的吧。”她低声说着,语气里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宠溺与了然,仿佛已经能想象到若是此刻锦琉在身边,定会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衣袖,催着要吃刚出锅的汤圆。
只是这温情的念头尚未在心头停留太久,案上堆叠如山的公文便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魔界的事务向来繁杂,今日尤其如此,一份份亟待批阅的卷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字,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她抬手揉了揉因久坐而酸痛不已的肩膀,指腹按在僵硬的肌肉上,微微用力便传来一阵酸胀感。
程天岚缓缓直起身子,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和手腕,骨节处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唇边泛起一丝自嘲般的浅笑,轻声感叹道:“真是人老了,才坐这么会儿,就觉得浑身不得劲。”
说着,思绪又不自觉地飘向了程锦琉,那双平日里沉静的眼眸里多了几分绵长的牵挂,她喃喃自语:“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在忙些什么,有没有按时吃饭歇息……”
记忆如同被风吹动的书页,哗啦啦翻到过往的篇章。她想起曾经与程锦琉一同演过的那些戏,戏台上的角色,或为立场争执不休,红着脸吵得不可开交;或为信念兵戎相见,兵刃相接间火花四溅;更有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时而浓情蜜意,时而怨怼丛生,将人心撕扯得百转千回。
而她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现实中的相处,也像极了那些跌宕起伏的戏文,有过争执时的面红耳赤,有过冲突时的剑拔弩张,更有那深埋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在岁月里交织缠绕,早已分不清是爱是怨,却又始终牵绊着彼此。
摇了摇头,程天岚将纷乱的思绪暂且按下,对着外间扬声道:“苏珊娜,凌昭,你们进来一下。”
待两人应声而入,她指了指案上堆积的公文:“这些公文,你们先帮我整理归类一下。我出去透透气,换换脑子。”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疲惫,也藏着一丝想暂时逃离繁杂事务的释然。
好在褪去戏服、走出那些虚构的悲欢离合,回到真实的日子里,她的孩子——程锦琉,正鲜活地、好好地活在这世间。一想到这点,程天岚心中那些因过往纠葛而起的怅惘便淡去不少,只剩下稳稳的踏实与暖意。
她沿着魔界训练场的石板路慢慢走着,远远就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程锦琉正手持长剑,身姿矫健地在空地上腾挪跳跃,剑光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伴随着她沉稳的呼吸声和兵器破空的锐响。每一次挥剑、每一次转身,都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程天岚站在不远处看了片刻,直到程锦琉收势而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才缓步走上前,声音里带着温和的劝意:“琉儿,还在训练啊?”
见程锦琉转过头来,她又补充道:“今日冬至了,别练得太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吧。”话语里满是长辈对晚辈的疼惜,冲淡了训练场的肃杀之气,添了几分节日的温情。
程天岚看着程锦琉,语气轻快地说道:“晚上我约了玄风他们在酒店聚聚,大家一起热闹热闹。等聚会结束,咱们娘俩再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坐下来吃碗汤圆,怎么样?”
程锦琉听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上前一步,伸出手臂轻轻抱住了程天岚。那拥抱不算用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与亲近,仿佛想从这短暂的依偎中汲取些什么。
程天岚被她抱得心头一暖,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打趣道:“好啦好啦,这是怎么了?是因为明天要演的那场戏,才这么粘人呀?”
提到戏,程锦琉抱得更紧了些,声音闷闷地从她肩头传来,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抵触:“我讨厌那场戏,真的不想……不想对您动手。”话语里满是孩子气的执拗,还有那份不愿与亲近之人对立的单纯。
程天岚被她这直白的话逗得笑了笑,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带着几分纵容:“没关系的,不过是场戏罢了。别闹小性子了,抬起头,看着我。”
程锦琉依言慢慢抬起头,目光直直落在程天岚的脸上,片刻后,忽然指着她的眼睛说道:“妈,你美瞳忘记摘了。”
程天岚闻言一怔,随即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抬手摸了摸眼角,故作镇定地说道:“嗨,多大点事儿。不就是美瞳嘛,戴着也无妨,正好贴合明天要演的人物形象。”
程锦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重新将头埋进了程天岚的锁骨处,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
程天岚感受着颈间的温热呼吸,无奈又好笑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都十五岁的大孩子了,还这样抱着我黏黏糊糊的,就不怕被人看见,害不害臊啊?”话虽如此,语气里的宠溺却藏都藏不住。
程锦琉把脸往程天岚颈窝处蹭了蹭,声音带着点撒娇的软糯:“不害臊。因为我是妈妈的孩子呀。”说着,她微微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妈妈会讨厌这样粘人的我吗?”
程天岚心中一软,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是化不开的温柔:“怎么会呢。”她顿了顿,看着程锦琉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的乖琉儿,不管你有没有成年,不管你是活泼好动还是安静黏人,我都一样爱你。”
见程锦琉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程天岚才拍了拍她的背催促道:“好啦,别赖着了,时间差不多要到了。快去换身干净的衣服,我们该去酒店了,别让玄风他们等急了。”
程天岚的目光在程锦琉身上扫了一圈,从那件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中领内衫,到拉链拉到顶的黑色防风外套,再到裤脚束得紧紧的黑色运动裤,整个人像被一团浓重的黑影裹着,沉闷得毫无生气。她眉头几不可察地抽了抽,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里写满了“你是认真的吗”的无奈,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是把衣柜里最深色的衣服全扒出来套身上了?”
冬至本就该有点暖融融的节日样子,这一身黑简直像是要去参加什么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场合,跟晚上热热闹闹的聚会氛围完全搭不上边。程天岚扶了扶额,语气里带着点哭笑不得:“换一套。咱们是去聚会,不是去巡夜,用得着穿得这么……低调吗?”
程天岚斜睨着程锦琉那一身黑压压的装扮,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赶紧去换一套!你说说你,脑子转得比谁都快,怎么这衣品就跟你的智商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她伸手扯了扯程锦琉外套的拉链,无奈道:“聚会要穿得敞亮些,别总裹着一身黑,看着就沉闷。快去换,不然真要迟到了。”话里虽带着点嗔怪,却满是希望她能拾掇得精神些的心意。
程天岚实在看不下去,索性亲自转身进了程锦琉的房间,在衣柜里翻找起来。她避开那些一水儿的深色系,专挑些带着青春气息的款式——一件米白色的针织毛衣,柔软又显气色;一条浅卡其色的直筒裤,利落又衬腿型;外面再搭一件淡蓝色的短款羽绒服,既保暖又透着清爽。
“来,试试这个。”她把衣服往程锦琉怀里一塞,不由分说地推着人去换。等程锦琉换好出来,程天岚又拉着她到镜子前,替她理了理毛衣的领口,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合适的位置,还顺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
镜子里的少女,褪去了一身黑的沉闷,米白与浅蓝衬得肤色愈发白皙,眉眼间的灵气也显露出来,少了几分训练场的凌厉,多了几分年轻人该有的鲜活朝气。程天岚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对嘛,小姑娘家就该穿得亮堂些,多好看。”
苏珊娜早已换好了衣裳,一身她钟爱的正红色马面裙衬得她身姿窈窕,裙摆上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样,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行走间裙裾轻摇,每一步都带着古典雅致的韵味,衬得她本就明媚的眉眼更添了几分灵动。
凌昭也换上了一身妥帖的衬衫,挺括的面料勾勒出利落的线条,领口系着简洁的领结,褪去了平日里处理公务时的随性,多了几分正式场合该有的端庄得体,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又稳重。
两人立在一旁,静候着程天岚和程锦琉,倒像是提前为这场聚会酝酿起了几分热闹又不失礼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