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古代哈

戏台月光照伶仃

暮色像浸了墨的宣纸，顺着朱红戏楼的飞檐慢慢晕开。后台的妆镜蒙着层薄尘，映出陈伶描得入鬓的眼尾，他正用指尖蘸着胭脂，在颧骨处轻轻扫开一抹柔艳的红，衬得那双眼眸愈发水光潋滟。

“陈老板，该您登台了。”班主的声音从帘外传来，带着几分催促。

陈伶应了声，起身时水袖扫过妆台，带落了一支银质发簪。他弯腰拾起，簪头的珍珠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前几日台下那个一直望着他的男人。

今夜唱的是《霸王别姬》，陈伶扮的虞姬，一身鱼鳞甲衬得身段愈发挺拔，却又在转身回眸间，流露出无尽的柔媚。锣鼓声起，他莲步轻移，踏上戏台中央的光斑里。台下座无虚席，喝彩声此起彼伏，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二楼靠窗的位置——那个男人果然又来了。

男人穿着件月白长衫，身姿清瘦，眉眼温和，手里捧着一本线装书，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大声叫好，只是静静看着戏台，目光专注而深邃，仿佛台上的悲欢离合，都被他收进了眼底。

陈伶的心莫名一乱，险些唱错了词。他连忙收敛起心神，水袖翻飞，唱腔婉转悠扬，将虞姬的痴情与决绝演绎得淋漓尽致。当唱到“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时，他抬眼望向二楼，正好对上男人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惊艳，也没有痴迷，只有一种淡淡的共情，像是看懂了他藏在戏服之下的疲惫与孤独。

一曲终了，台下掌声雷动。陈伶谢幕时，余光瞥见男人起身离去，桌上留下了一枚玉佩，青绿色的，雕着小小的竹节。

后台的卸妆水带着刺鼻的味道，陈伶用棉布擦掉脸上的油彩，露出原本清俊的面容。班主拿着那枚玉佩走进来：“陈老板，这是二楼那位简先生留下的，说请您收下。”

“简先生？”陈伶接过玉佩，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石，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就是那个常来听戏的简长生先生，听说是什么藏书家，学问大得很。”班主笑着说，“他还问，您明晚唱《牡丹亭》，他能不能来后台拜访您。”

陈伶摩挲着玉佩上的竹节纹路，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深夜的戏楼格外安静，陈伶独自坐在戏台中央，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洒在他身上，像一层薄薄的霜。他想起自己这半生，从小拜师学戏，辗转南北，唱尽了人间悲欢，却终究是个戏子，台上风光无限，台下孤苦伶仃。那些追捧他的人，爱的不过是他戏里的模样，一旦卸了妆，脱了戏服，他便什么也不是。

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轻柔而缓慢。陈伶抬头，看见简长生站在戏台入口，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影。

“冒昧打扰了，陈老板。”简长生的声音温和，像春风拂过湖面，“我只是觉得，您的戏，唱得极好。”

陈伶站起身，水袖垂落在身侧：“简先生过奖了，不过是混口饭吃的营生。”

简长生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未施粉黛的脸上，没有丝毫轻视，只有真诚：“在我看来，您唱的不是戏，是人生。”他顿了顿，又说，“我看您唱虞姬时，眼里有化不开的愁绪，想必是有什么心事。”

陈伶的心猛地一震，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看穿他戏里的愁绪。他别过脸，声音有些沙哑：“简先生想多了，戏子无情，哪里来的心事。”

简长生没有反驳，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本古籍：“这是我珍藏的《元曲选》，里面有几折戏的批注，或许对您有帮助。”

陈伶接过书，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页，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他抬头看向简长生，月光下，男人的眉眼温柔，像极了戏里那些深情的公子。

“多谢简先生。”陈伶轻声说，眼里的防备，悄悄卸下了一丝。

简长生笑了笑：“明日我还来听您的戏。”

他转身离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夜色里。陈伶捧着那本《元曲选》，坐在月光下，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异样的期待。或许，这个简长生，和那些只爱他戏里模样的人，不一样。

戏台的月光依旧清冷，可陈伶的心里，却悄悄燃起了一点微光。他知道，从今夜起，他的戏，或许有了不一样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