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界有三千一说,所谓一花一世界便是如此,不过天道,早就将三千界相隔,互不干涉往来,其中神界最为神秘,从不踏足他界。
神居九重天外,不染尘埃,不涉凡缘,其形无相,其声无声,唯有天道运转之时,方有一缕神光垂落,照彻万古。
然神虽超然物外,却亦受天道所束,不得妄动因果。凡间生死轮回、兴衰更迭,皆由因果自行流转,神不可插手,不可点化,更不可逆改。
若有神明妄图更易一人之命格、一界之气运,便会被天道察觉,降下神罚,剥其神格,贬入轮回,永世不得超脱。
故而即便目睹苍生涂炭、天地倾覆,神亦只能静观,眼睁睁看因果如链,环环相扣,无人可断。
神界便成了一处寂静之地,无悲无喜,无动于衷,仿佛三千界的悲欢,不过是一场与己无关的幻梦。
然而,在那最幽深的广寒宫阙之中,一缕清冷的月华悄然凝聚。
她名唤云望舒,世人尊称一声“上古月神”。她并非寻常神祇,既非生于天地初开,亦非修于凡尘俗世,连她自己也亦不知晓自己那缥缈的过去与虚无的未来。
她是超脱世俗的神,见过花开花落,也见过缘起缘灭的情谊。所以她信奉众生平等。在她看来,修行千百年的神与只有几十年寿命的人,本质上并无不同,皆是这天地间的一份子。
然天道无情,亦制衡着她。她见不得众生受苦,执意要为凡人更改因果,最终触犯天条,被囚禁于这冰冷的月宫之中。
燕南洲“月神,你在此地已囚禁百年,可知错了?”
云望舒侧躺在月亮之上,手撑着头,听见声音,只是微微抬眸,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映不出燕南洲半分身影,仿佛他才是那个虚幻的泡影。
云望舒“知错?我云望舒认的是哪门子错呢?”
云望舒“还请神君一一道来。”
燕南洲看着眼前这万年不化的冰山,只觉得心头火起。为了那些朝生暮死的凡人,她竟宁愿舍弃神位,这在神界看来,简直是疯癫之举。
燕南洲“月神,你随意干扰人界的因果,故而将你囚禁于此百年,你可有一丝悔改之意?”
云望舒闻言,终于将视线从月岩上移开,落在了燕南洲紧握的拳头上。她唇边的笑意加深,却未达眼底,眼中反而泛起一丝悲悯与嘲弄。
云望舒“神君,人界有句俗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只是做了一件神该做的事而已。”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动作优雅从容。
云望舒“悔改之意,从何谈起?”
燕南洲被她这副不咸不淡的态度激得向前踏出一步,周身金光暴涨,威压如排山倒海般向云望舒压去。然而,那月华却自动形成一层屏障,将所有威压尽数卸去。
燕南洲“月神,你贵为上古神祇,却为了几个凡间蝼蚁,妄动因果,违背天道。将你囚禁百年,难道还不够让你悔悟吗?”
云望舒“神君此言差矣。”
云望舒终于坐直了身子,月华在她周身流转,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云望舒“我救的,不是蝼蚁。在我眼中,他们与你我,并无贵贱之分。”
燕南洲“放肆!”
燕南洲厉声喝道,金色的神光在他掌心凝聚。
燕南洲“凡人寿命不过百载,在天地间如蜉蝣寄于天地,朝生而暮死!你乃万古长存的神明,为了那转瞬即逝的尘埃,甘愿背负天道因果,甚至不惜被贬神格!”
燕南洲“你做的这一切,究竟值得吗?”
云望舒“值得。”
她缓缓吐出两个字,随即伸出手,掌心向上,仿佛托举着什么看不见的重物。
云望舒“我是神,他们信仰着我。”
云望舒“我高居九天之上,享万年香火。他们求我风调雨顺,求我家人平安。这……便是我存在的意义。”
燕南洲被她这番话堵得一时语塞。神界的逻辑是冷漠的,他们视凡人为蝼蚁,视因果为铁律。在神君的眼中,遵守规则才是大道,情感只是累赘。
燕南洲“天道之下,万物自有其规律。生老病死,兴衰轮回,皆是定数。你强行插手,便是乱了定数,坏了规矩!”
云望舒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云望舒“神君,你口中所谓的规矩,是心安理得地看着苍生受苦,以此来标榜自己的超然物外吗?”
云望舒“如若是这样,这神界的规矩……不守也罢!”
这番话如惊雷般在燕南洲耳边炸响。他从未想过,有人会质疑神界存在的根本。在他看来,神就是神,凡人就是凡人,两者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燕南洲“你……你这是在亵渎神界!”
云望舒“我并非亵渎,只是想告诉神君,人与神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她神色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燕南洲“住口!云望舒,你太让本君失望了!”
云望舒却不再看他,而是转过身,背对着燕南洲,面向那轮孤寂的圆月。她的背影单薄而决绝,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云望舒“天道若无情,那这天道,便不值得尊。”
燕南洲看着她的背影,沉默良久。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挥手打断她的话,语气森然,仿佛从九幽之地传来。
燕南洲“好!好一个不值得尊!”
燕南洲“既然你眷恋凡尘,那便去凡尘走一遭。”
他挥袖,一道漆黑的裂缝在云望舒脚下展开,那是通往轮回的通道。
燕南洲“我倒要看看,在经历了生老病死、爱恨离别之后,你是否还会坚持你那可笑的‘众生平等’。”
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云望舒没有丝毫畏惧。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囚禁了她百年的月宫,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她张开双臂,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向后倒去。
云望舒“多谢神君成全。”
在坠入黑暗的瞬间,她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一丝解脱。
“这冰冷的神位,我早就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