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科蹲在斯芬克斯岛最高的崖壁上,青色火焰在指尖凝成忽明忽暗的光点,像是呼吸。
顶上战争结束后的一年多了。时间没有愈合任何伤口,只是把它们埋得更深。白胡子海贼团的残党们如星尘般散落在新世界各处——乔兹在北方某处养伤,比斯塔据说在剑术之岛与人切磋,布拉曼克、拉克约、那谬尔……每个人都带着破碎的一部分,在世界的角落沉默。
只有马尔科回到了这里。老爹出生的地方。
“又开始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以藏端着两杯茶走近,和服下摆被海风轻轻吹动。这位十六番队队长是少数选择留在斯芬克斯的人之一。他脸上的妆容依然精致,但眼角的疲惫再也藏不住。
“什么又开始了?”马尔科接过茶杯,没回头。
“你那种……‘倾听’的姿态。”以藏在他身边坐下,“从三天前起,你每天这个时间都会来这里,盯着东南方的海面。你在等什么?”
马尔科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种感觉——一种细微的、持续的呼唤,像是心跳的余震,从海洋深处传来。不是声音,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共鸣,直接敲打在他作为不死鸟能力者的灵魂感知上。
“海里有东西。”他最终说。
“海军?”
“不是。”马尔科摇头,“是更……熟悉的东西。”
话音未落,那股共鸣骤然增强。
像是一根绷紧的弦突然被拨动。马尔科猛地起身,茶杯从手中滑落,在岩石上摔成碎片。青色火焰不受控制地从他背部涌出,不死鸟的羽翼瞬间展开。
“马尔科?!”
“召集所有还能战斗的人!”马尔科的声音紧绷如弓弦,“封锁南部海岸,不准任何人靠近!”
他纵身跃下悬崖,火焰拖出青色的轨迹。
海平面上,那东西出现了。
首先是一点白色,在暮色中显得突兀。然后轮廓逐渐清晰——鲸鱼般的船首,白色的船身,熟悉的造型……
莫比迪克号。
但不可能。
马尔科亲眼看见那艘巨舰在马林梵多的炮火中解体。他曾试图用火焰托住下沉的船体,但老爹最后的命令是“所有人撤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承载了他们数十年岁月的“家”沉入海底。
而眼前这艘船……只有原版十分之一大小,像是精巧的模型。但它确实在动,没有帆,没有桨,船身甚至有几处明显的破损和焦痕,却以一种坚定得诡异的速度,笔直地朝着斯芬克斯岛驶来。
更诡异的是,马尔科感觉到船上有生命反应。
两个。
一个微弱而温暖,像风中残烛。
另一个……他无法形容。那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生命”,更像是某种“意志”的集合体。庞大,悲伤,却又充满执拗的温柔。
船精灵。
这个词跳进马尔科的脑海。他听说过那个奇迹,梅利号在司法岛显形拯救了草帽一伙。但莫比迪克号的精灵?他们从未见过,甚至私下讨论时都认为,那样豪迈的船或许不屑于显露出那种“娇气”的形态。
可现在,他感知到的,确确实实是船的“意志”。
而那意志正怀抱着什么——保护着什么。
马尔科降低高度,青色火焰收敛,他轻巧地落在迷你莫比迪克号的甲板上。
触感真实的可怕。
木材的纹理是熟悉的,那些经年累月留下的战斗痕迹——三道并排的划痕是比斯塔某次试招时不小心留下的;甲板中央那片颜色稍深的区域,是艾斯第一次完全元素化时烧焦后又修补的;栏杆上那个小小的凹痕,是某次宴会上乔兹喝醉后不小心按出来的……
每一处细节都在嘶喊:这就是我们的船。
船中央,主桅杆下,蜷缩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是个女孩。看起来十岁左右,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她怀里紧紧抱着一本书——封面是纯粹的金色,在暮色中自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马尔科小心翼翼地靠近。作为船医的本能让他先评估伤势:左小腿骨折,多处擦伤和淤青,脱水,体温偏低……但还活着。最奇怪的是,她身上没有任何海难或战斗造成的致命伤,那些伤痕更像是……
“坠落伤?”马尔科皱眉。
就在这时,金色书页无风自动。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翻动,而是光芒的流动、重组。封面上映出画面——马尔科呼吸一滞。
那是艾斯。戴着橘色牛仔帽,赤膊,左臂的“ASCE”纹身清晰可见。画面中的他回过头,笑了,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接着画面变换。白胡子。萨奇。乔兹。比斯塔。布拉曼克。拉克约……一个接一个,所有队长,所有家人的面容闪过书页。最后定格在一张大合影——那是某次宴会后的合照,老爹坐在中央大笑着,艾斯和萨奇在两侧勾肩搭背,马尔科自己站在老爹椅背后方,手搭在乔兹肩上……
所有画面都带着一种温暖的、怀念的质感,像是记忆最美好的部分被提取出来,精心保存。
但在这些画面之下,马尔科感知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悲伤。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悲伤,从女孩身上散发出来,与这艘船的伤痕共鸣。那悲伤如此纯粹,如此沉重,让马尔科这个经历过无数生离死别的老海贼都感到心悸。
更不可思议的是,在那悲伤之下,他感知到了“碎片”。
灵魂的碎片。
艾斯炽热的意志碎片。老爹如山般沉重的叹息碎片。萨奇温暖的微笑碎片……
所有这些本应消散于天地间的灵魂残响,都以极其微弱的形式,附着在这艘船、这本书、这个女孩身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马尔科喃喃道。
女孩在昏迷中动了动,嘴唇微张,吐出几个含糊的音节。
马尔科俯身去听。
“……艾斯……不要……”
他的心脏狠狠一抽。
青色火焰从掌心涌出,温柔地包裹住女孩全身。骨折处传来细微的咔嚓声,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马尔科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以藏!”他朝岸边喊道,声音通过火焰的震动传出去,“准备医疗室!叫所有人来海岸——我需要见证人!”
几分钟后,当以藏带着十几个村民赶到岸边时,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
迷你莫比迪克号静静停泊在浅滩,船身虽小,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马尔科站在船边,怀里抱着一个沉睡的女孩。青色火焰尚未完全熄灭,在她周身形成淡淡的光晕。而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是女孩怀中那本自行发光的金色书籍。
“这艘船……”以藏的声音有些发颤。
“是莫比迪克。”马尔科说,目光扫过聚集而来的村民们——这些人大多是白胡子海贼团成员的家属,或是受老爹庇护的岛民,“而这孩子,是船带回来的。”
人群中传来抽气声。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乔兹的姑母——颤巍巍地上前:“马尔科大人,您是说……这艘船‘活着’?它自己航行回来了?”
“不止活着。”马尔科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孩,“它还带回了……某种希望。”
他说出“希望”这个词时,自己都觉得荒谬。顶上战争后,希望是最奢侈的东西。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本金色的书上,当那些熟悉的画面再次闪过封面时,某种坚硬的东西在他胸腔里松动了一点。
“以藏。”马尔科转向最信任的伙伴,“联系所有还能联系上的人。乔兹、比斯塔、布拉曼克……所有队长。用最隐秘的渠道,只说一句话——”
他深吸一口气。
“‘家门未锁,静待归人’。”
以藏瞳孔微缩。这是白胡子海贼团最高级别的召集密语,只在可能决定全团存亡的时刻使用。上一次使用,还是老爹健康状况急剧恶化时。
“你确定吗,马尔科?”
马尔科没有直接回答。他看向怀中的女孩,她似乎做了什么梦,眉头紧皱,将金色书抱得更紧。书页的光芒透过她的指缝漏出,映亮了马尔科胸口的白胡子刺青。
“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马尔科轻声说,声音只有以藏能听见,“但莫比迪克选择了她。船的灵魂拥抱了她。而这本书里……有我们所有人的影子。”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老爹常说,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海贼团就不会消失。”马尔科说,声音逐渐坚定,“现在,船回来了。带着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回来了。我们至少得弄清楚——这到底是奇迹,还是……”
他没说完后半句。
还是另一个需要他们去背负的、沉重的礼物。
担架准备好了。马尔科小心翼翼地将女孩安置上去,金色书依然被她紧紧抱在胸前。当担架被抬起时,书页的光芒突然增强了一瞬。
一幅新的画面在封面闪现:
不是任何队长,而是一个场景——莫比迪克号的厨房,深夜,萨奇系着围裙在熬汤,灶火温暖。他哼着不成调的歌,偶尔回头看看身后,像是在对谁说话。
画面角落,有一个模糊的、小小的身影。
坐在餐桌旁,托着腮,专注地看着萨奇忙碌。
马尔科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那个小小的身影……轮廓和担架上的女孩,惊人地相似。
“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回村子。她需要治疗,需要食物,需要……”
需要答案。
队伍朝着村庄移动。马尔科走在担架旁,目光无法从女孩脸上移开。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却承载着如此庞大的秘密。
在他们身后,迷你莫比迪克号静静停泊在浅滩。海浪轻轻拍打船身,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
那声音,像是叹息。
又像是鲸歌。
遥远,深沉,满载着穿越无尽海洋的故事,终于归港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