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像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从小学一年级第一次考试开始,就牢牢地横在他和左奇函之间。
左奇函的目光落在杨博文气鼓鼓的侧脸,恍惚间,思绪猛地拽回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午后。
那是他被确诊抑郁症后的第三个月。
父母带着他转学到这所小学,塞进了一年级(3)班的教室。那时候的左奇函,还没长出后来挺拔的身形,小脸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神里裹着化不开的雾,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老师讲的拼音、同学玩的拍手游戏,在他眼里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又乏味。他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梧桐叶绿得晃眼,他却只想把头埋进臂弯里,躲开所有投来的目光。
直到那天下午的期末考试颁奖。
阳光斜斜地淌进教室,落在讲台上的小红花和奖状上。老师拿着成绩单,声音温柔又洪亮:“这次期末考试,双百的同学只有一位,他就是——左奇函!”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左奇函被老师叫上讲台,指尖捏着那张印着鲜红对勾的卷子,纸张的边角被他攥得发皱。老师的夸奖像念稿子似的,一句接一句钻进他耳朵里,什么“聪明伶俐”“勤奋刻苦”,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小脑袋,直直地落在了教室后排的某个角落。
那里坐着个小小的身影。
叫杨博文。
是这学期刚转来的插班生,像个浑身带着光的小太阳,课间会追着蝴蝶跑,会把自己的零食分给哭鼻子的同学,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甜丝丝的笑意。左奇函见过他好几次,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看天,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阳光落在他毛茸茸的头顶,像镀了一层金边。
而此刻,那个小太阳正鼓着腮帮子,小脸涨得通红,一双圆圆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卷子。
左奇函看见他偷偷地跺了跺脚,又不甘心地撅起嘴,手指在桌肚里攥成了小拳头,连耳尖都红透了。
原来,杨博文的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因为少写了一个步骤,被扣了一分,只得了99分。
那是左奇函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比窗外的梧桐叶、比手里的双百卷子,更有意思。
他看着杨博文气鼓鼓的样子,看着他眼里憋着的委屈和不服输,看着他偷偷抹了下眼角,又倔强地挺直脊背的模样,心里那块冻了很久的冰,好像“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
这个小朋友,怎么这么可爱。
老师还在喋喋不休地夸他,让他分享学习经验。左奇函张了张嘴,却只吐出几个字:“没什么。”
他的目光依旧黏在杨博文身上,挪不开分毫。
原来,得双百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原来,看着一个人生气的样子,比听一百句夸奖,都要让人欢喜。
从那天起,左奇函心里悄悄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想让杨博文这束光,只照着自己。
想让他的笑,他的闹,他的委屈,他的不服输,都只展现在自己面前。
想让他每次抬头看过来的时候,眼里只有自己。
所以后来,不管是考试,还是运动会,还是书法比赛,他都会精准地,只赢他一分。
不多,也不少。
刚好一分。
刚好能让他气鼓鼓地瞪着自己,刚好能让他凑过来,鼓着腮帮子说“下次我肯定超过你”。
刚好能让他,一直把自己放在心上。
“啧,小羊,又差一分啊?”
带着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带着淡淡的薄荷味。
杨博文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左奇函比他高出小半个头,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他手里拿着自己的成绩单,指尖漫不经心地夹着,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只有左奇函自己知道,那眼底深处,藏着十二年的光阴,藏着从那个午后就开始的,独属于他的,小心翼翼的执念。
“左奇函,你少得意!”杨博文立刻炸毛,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不就是一分吗?下次我肯定超过你!”
左奇函垂下眼眸悄悄勾了勾嘴角心里想着小羊。你永远都超不过我。因为,我早就把“赢你一分”,刻进了骨子里。因为,我想让你这束光,永远都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