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成绩公布的那天，天空出奇地蓝。
没有云，阳光明亮却不刺眼，风吹在脸上有一点凉。早读的时候，有人偷偷在桌洞里翻着答案对分，有人趴在桌上假装睡觉，耳朵却竖得老高。
岑眠照常早读，背单词，默写短语。
她的表情很平静，仿佛黑板右上角那张即将被贴出来的成绩单，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心有一点出汗。
第一节课下课，班主任抱着一叠纸走进教室。
“同学们，”他拍了拍讲台，“这次月考成绩已经出来了，整体情况还算不错。等会儿我把成绩单贴在后面，大家自己去看。”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秒，然后炸开了锅。
“老师，我考得怎么样？”
“老师，我有没有进步？”
“老师，这次年级第一是谁啊？”
班主任压了压手：“安静。成绩都在后面，自己看。我只说一点——这次有同学进步很大，也有同学退步明显。希望大家都能认真总结。”
他说完，把成绩单递给后排的同学：“贴后面去。”
“好——”
后排有人兴奋地接过来，像接圣旨一样。
班主任走后，教室里的人一窝蜂地往后排冲。
“让让让让——”
“别挤别挤，我都看不到了。”
“哎，这不是我吗？我怎么才这点分？”
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像菜市场。
岑眠没有动。
她还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笔，眼睛盯着桌上的英语书。
“岑眠，你不去看吗？”前桌回头，“你肯定年级第一。”
“等会儿。”岑眠说。
“你也太淡定了。”前桌叹气，“那我先去看了。”
“嗯。”岑眠点头。
她的视线在书页上移动，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的耳朵，不由自主地听着后排的动静。
“哇——”有人突然大叫，“岑眠，年级第一！”
“真的假的？”
“你看你看，第一名，岑眠，语文138，数学145，英语149，理综……哇，总分682！”
“我靠，这是人吗？”
“这是神仙。”
“岑眠！”前桌冲回来，“你真的年级第一！”
周围的人纷纷回头，投来各种目光——羡慕的、佩服的、惊讶的。
岑眠的耳朵有一点烫。
“谢谢。”她说。
“你不激动吗？”前桌问。
“还好。”岑眠说。
“你这个反应也太冷静了。”前桌说，“要是我，我现在已经在走廊上跑三圈了。”
“那你去跑。”岑眠说。
“我才不去。”前桌说，“我还要看我自己的成绩。”
她又挤回了后排。
教室里重新热闹起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
“哎，我怎么又退步了？”
“我数学终于及格了！”
“英语……算了，我不看了。”
岑眠终于还是站了起来。
她慢慢走到后排。
成绩单贴在黑板旁边，用一张长长的白纸打印出来，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
最上面一行——
【1 岑眠 高一（3）班 总分 682】
她的名字被加粗，用黑色的字体印在最顶端。
她盯着那一行看了两秒。
心里有一点松了口气。
又有一点空。
好像一块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却砸出了一个洞。
“岑眠！”
有人从旁边撞了撞她的肩。
“恭喜啊，年级第一。”
“谢谢。”岑眠说。
“你太厉害了。”
“是啊是啊，我们班的骄傲。”
各种夸赞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岑眠不太会应对这种场面，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谢谢”“运气好”“大家也很厉害”。
她有点想逃。
“岑眠。”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让一下，让一下。”
有人从后面挤进来。
许迟意拨开人群，站到她旁边。
她的头发扎成高马尾，校服外套敞着，里面是一件简单的白色 T 恤。她的脸上带着一点兴奋，一点紧张。
“你看了吗？”她问。
“看了。”岑眠说。
“感觉怎么样？”许迟意问。
“还行。”岑眠说。
“你每次都说还行。”许迟意说，“这次可是年级第一。”
她抬起手，在成绩单最上面那一行轻轻点了一下：“看到没，你的名字。”
“嗯。”岑眠说。
“你不开心吗？”许迟意问。
“开心。”岑眠说，“只是……”
“只是什么？”许迟意问。
“只是觉得有点不真实。”岑眠说。
“有什么不真实的？”许迟意说，“你本来就这么厉害。”
她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比你更厉害。”
“嗯？”岑眠疑惑。
“你看。”许迟意用手指往下划，“这里，许迟意，总分 538，比上次月考多了 76 分。”
“进步很大。”岑眠说。
“对吧？”许迟意眼睛一亮，“我就说我可以的。”
“你很努力。”岑眠说。
“那当然。”许迟意说，“我可是有专属加油方式的人。”
她冲她眨眨眼：“你给我的糖，我每场考试前都吃了。”
“那是你自己买的。”岑眠说。
“但你给了我第一颗。”许迟意说。
她看着成绩单，突然叹了口气：“不过，和你比还是差很多。”
“你不用和我比。”岑眠说，“你和自己比就好。”
“那我这次赢了。”许迟意说，“我赢了以前的自己。”
“嗯。”岑眠点头，“你赢了。”
“那我是不是也值得一点奖励？”许迟意问。
“奖励？”岑眠问。
“比如……”许迟意想了想，“晚自习后，陪我去操场走一圈？”
“好。”岑眠说。
“真的？”许迟意眼睛一亮。
“嗯。”岑眠说，“你进步很大，值得。”
“那说定了。”许迟意说，“晚自习后，操场见。”
“好。”岑眠说。
她突然觉得，这张密密麻麻的成绩单上，除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个名字变得格外醒目。
——许迟意。
那个名字后面的数字，不算高，却比上一次多了 76。
那是她用汗水和努力一点点堆出来的。
岑眠在心里轻轻说了一句：
“恭喜你。”
晚自习的时间，比平时更难熬。
有人还沉浸在成绩的喜悦或悲伤里，有人已经开始为下一次考试做准备。
岑眠照常做题。
她的效率很高，很快就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又自己多做了一套英语卷子。
她偶尔抬头，看向后排。
许迟意趴在桌上，对着一本数学练习册皱着眉。
她的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偶尔抓抓头发，偶尔咬一咬笔帽。
“这道题怎么这么难……”
岑眠听见她小声嘀咕。
她想了想，在草稿纸上写下那道题的解题步骤，撕下来，折成一小块，从桌洞递过去。
“给你。”
“嗯？”许迟意抬起头，“这是什么？”
“解题步骤。”岑眠说，“你可以参考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在做这道题？”许迟意问。
“你刚刚叹气了。”岑眠说。
“你连我叹气都听得见？”许迟意说。
“你叹气很大声。”岑眠说。
“哦。”许迟意说。
她展开那张纸，看了一眼。
字迹工整，步骤清晰。
“岑老师。”她说，“你真是我的救星。”
“别乱说。”岑眠说。
“本来就是。”许迟意说，“要是没有你，我数学肯定还是一塌糊涂。”
“你自己也很努力。”岑眠说。
“努力也要有人指路。”许迟意说。
她把那张纸小心地夹进练习册里：“我要留着。”
“留着干什么？”岑眠问。
“留着以后给我学生看。”许迟意说，“告诉他们，我以前也有一个很厉害的老师。”
“你要当老师？”岑眠问。
“可能吧。”许迟意说，“教跳舞的老师。”
“那你现在的老师是谁？”岑眠问。
“你啊。”许迟意说。
“我不会跳舞。”岑眠说。
“你会教我别的。”许迟意说，“比如怎么写作文，怎么做数学题，怎么在考试的时候不紧张。”
她顿了一下，又说：“还比如……怎么喜欢一个人。”
“……”岑眠的耳朵一下子红了。
“我开玩笑的。”许迟意赶紧说，“你别当真。”
“我没有。”岑眠说。
“那就好。”许迟意说。
她低头，继续做题。
这一次，她的眉头没有皱得那么紧了。
晚自习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大家像被放出笼子的鸟一样冲出教室。
有人去小卖部，有人去打水，有人直接回宿舍。
操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有远处的路灯还亮着，把跑道照成一条金色的线。
“岑眠。”
许迟意从后面追上来，背上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两杯热牛奶。
“操场？”她问。
“嗯。”岑眠说。
她们从教学楼走下来，踏上跑道。
夜晚的风有点凉，吹在脸上很舒服。
操场周围的树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偶尔有几片叶子从树上落下，在地上打了个圈。
“你喝吗？”许迟意把一杯牛奶递给她。
“你不是不喝奶茶了吗？”岑眠问。
“这是牛奶。”许迟意说，“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岑眠问。
“奶茶是甜的。”许迟意说，“牛奶是……更甜的。”
“你很喜欢甜的？”岑眠问。
“喜欢啊。”许迟意说，“生活已经够苦了，不多吃点甜的怎么撑下去？”
“你生活很苦吗？”岑眠问。
“还好。”许迟意说，“有你就不苦。”
“……”岑眠低头，拧开瓶盖。
牛奶的香味在空气里散开。
她喝了一口，很暖，很浓。
“岑眠。”
“嗯？”
“你这次考了年级第一。”许迟意说，“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岑眠问。
“比如……”许迟意说，“去一个地方玩，或者买一件东西，或者……和某个人一起做一件事。”
“和某个人一起做一件事？”岑眠问。
“嗯。”许迟意说，“比如和我一起去操场看星星。”
她抬起头，看向天空。
天空很干净，没有云。星星一颗颗挂在上面，像撒在黑色绒布上的碎钻。
“今天星星很多。”许迟意说。
“嗯。”岑眠说。
“你平时会看星星吗？”许迟意问。
“很少。”岑眠说。
“那你今天就多看一点。”许迟意说，“就当是……奖励自己。”
“奖励？”岑眠问。
“嗯。”许迟意说，“奖励你考了年级第一。”
“那你呢？”岑眠问，“你进步了 76 分，也应该奖励。”
“那我就奖励自己……”许迟意想了想，“奖励自己多看你两眼。”
“……”岑眠的耳朵又红了。
“我开玩笑的。”许迟意说。
她侧过头看她：“不过说真的，你今天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岑眠问。
“你好像……”许迟意想了想，“更像一个。
“翻译。”岑眠说，“同声传译。”
“很酷。”许迟意说，“那你以后是不是会去很多国家？”
“可能。”岑眠说。
“那你会不会……”许迟意顿了一下，“忘了我？”
“不会。”岑眠说。
“你怎么这么肯定？”许迟意问。
“因为……”岑眠想了想，“你是第一个带我出来吃晚饭的人。”
“就因为这个？”许迟意问。
“还有很多。”岑眠说，“第一个给我手套的人，第一个给我糖的人，第一个在我考完试的时候给我奶茶的人。”
她侧过头看她：“也是第一个在操场陪我看星星的人。”
“那我还挺厉害的。”许迟意说。
“嗯。”岑眠点头，“很厉害。”
“那你以后也要记得。”许迟意说，“你考年级第一的那天，是我陪你在操场看星星的。”
“我会记得。”岑眠说。
“那你以后去了别的国家。”许迟意说，“看到星星的时候，也要想起我。”
“好。”岑眠说。
“那我就不亏了。”许迟意笑。
她抬起头，看着天空。
“岑眠。”
“嗯？”
“你知道吗，我以前觉得星星离我很远。”许迟意说，“现在发现，原来星星也可以离我这么近。”
“我不是星星。”岑眠说。
“在我心里是。”许迟意说。
她伸出手，比了个框，把一片星空框在里面：“这片星空里，有一颗是你。”
“哪一颗？”岑眠问。
“最亮的那颗。”许迟意说。
她放下手，侧过头看她：“那你觉得，哪一颗是我？”
岑眠抬头，看着天空。
星星很多，有亮的，有暗的，有近的，有远的。
她的目光停在一颗不算很亮，却很倔强地挂在天边的小星上。
“那颗。”她说。
“哪颗？”许迟意问。
“那颗。”岑眠伸出手，指了指，“不算很亮，但是很努力地在发光。”
许迟意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那颗星很小，却很执着。
“我喜欢。”她说，“那以后，那颗就是我。”
“好。”岑眠说。
“那我们说好了。”许迟意说，“以后不管你在哪里，只要看到星星，就要想起我。”
“好。”岑眠说。
“那你呢？”许迟意问，“你希望我看到星星的时候想起什么？”
“想起……”岑眠想了想，“想起你自己。”
“我自己？”许迟意问。
“嗯。”岑眠说，“想起你跳舞的时候有多认真，想起你进步了 76 分的时候有多开心，想起你在舞台上发光的样子。”
她顿了一下，又说：“也想起，你在我身边的时候。”
“那我就更要努力了。”许迟意说。
“为什么？”岑眠问。
“因为我要配得上那颗星。”许迟意说，“也要配得上你。”
“你已经配得上了。”岑眠说。
“你又夸我。”许迟意笑，“那我就更停不下来了。”
她们在跑道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牛奶喝完了，风也凉了。
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远处的教学楼一盏一盏地熄灯。
“很晚了。”岑眠说，“我们回去吧。”
“好。”许迟意说。
她们往宿舍的方向走。
走到操场门口的时候，许迟意突然停下。
“岑眠。”
“嗯？”
“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什么？”
“以后每一次考试结束，你都能陪我来操场走一圈。”
“每一次？”岑眠问。
“嗯。”许迟意说，“不管你考第几，不管我考第几。”
她顿了一下，又说：“不管我们以后是不是还在同一个学校。”
岑眠看着她。
她的眼睛很亮，像刚刚看过的星星。
“好。”她说。
“真的？”许迟意问。
“嗯。”岑眠说，“只要你还愿意叫我。”
“我当然愿意。”许迟意说。
她伸出小指：“那我们拉勾。”
岑眠看着那根小指，犹豫了一秒。
然后，她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指。
指尖相碰的那一刻，有一点电流从指尖窜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许迟意一本正经地念着。
“嗯。”岑眠轻声应了一句。
她们慢慢收回手。
谁都没有先开口。
“那……”许迟意说，“晚安。”
“晚安。”岑眠说。
她们往各自的宿舍走去。
走到拐角的时候，岑眠忍不住回头。
许迟意也在回头。
她们的目光在夜色里相遇。
然后，又各自转回头，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那天晚上，岑眠躺在床上，很久都没睡着。
她的眼前一直浮现着那片星空。
还有那句——
“以后不管你在哪里，只要看到星星，就要想起我。”
她在心里轻轻回了一句：
“I w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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