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四的风总是甜的。

高二的课表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唯有在“星期四”那一格，白慕轻用红笔轻轻圈下一个圆——圈住了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也圈住了她一整周的晴日与心跳。

那句话是温雅静某天凑在她耳边说的，呼吸温热，字字清晰：“我们班周四最后一节也是体育课哦，有时候会和你们班一起上。”像一颗透明的糖，悄悄落在心底，化了很久，甜意却迟迟不散。

从那天起，周三的夜晚便成了白慕轻与衣柜的漫长约会。她总提前取出那件洗净熨平的校服——经典的黑白拼色 Polo 衫，黑色领口端正地缀着两粒纽扣，纯白衣身微微泛着柔光，袖侧那道白色竖纹像一道安静的分界线。

明明是千篇一律的运动款，穿在她身上，却莫名多了几分清秀。

她不甘于普通，便在里面搭一件浅杏色内搭，领口只露一线；长发扎成高马尾，黑色发圈束得一丝不苟，碎发用小发卡别到耳后，露出一张干净的鹅蛋脸。灯光落进她眼里，亮晶晶的，像藏了星星

其实她穿这身很好看。

黑色 Polo 领衬得脸型愈发柔和，白衣更显肤色净白，鼻梁秀挺，唇色是自然的淡粉，抿起时透出少女独有的羞涩。

可她在镜子前转了两圈，还是轻轻蹙了眉：“这么普通的衣服，他怎么会注意呢？”喜欢上江屿之后，连穿校服都成了一场安静的考试，那份小心翼翼的自卑，像衣角一根看不见的线头，轻轻扯着她的心。

星期四的早晨，时间总是走得特别慢。

早读课上，白慕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道白边，心思早已飘过走廊、落在远处的操场。她偷偷从笔袋里摸出润唇膏，用指腹沾一点，轻轻点在唇上；又低头理了理领口，确保纽扣端正、衣襟平整。

同桌用胳膊碰了碰她：“发什么呆？老师看你好几眼了。”她慌忙垂下眼，黑色领口擦过脸颊，触感微凉，心跳却咚咚地撞着胸口，一声比一声清晰。

终于，体育课的铃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白慕轻抓起运动包向外跑去，黑白校服在人群的缝隙里晃动，像一只急于抵达春天的蝴蝶。

操场上，二班和五班的队伍已经站得很近——她一眼就看见了江屿。他也穿着那件黑白 Polo 衫，黑色袖子上的白纹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衣服有些宽松，却衬得他肩背挺直，黑色领口贴着修长的脖颈，眉眼清冽，在喧闹的人群中自成一片寂静的岛。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手指悄悄攥紧了衣摆，指尖微微发白。站进队伍里，她不自觉地挺直背脊，让校服的线条显得更利落些，心里藏着一点渺茫的期待：也许，他会看见。

最让她紧张的时刻，还是来了。温雅静拉着她的手欢快地喊“合班上课啦”，她的呼吸蓦地一轻，随即又收紧了，仿佛校服的领口忽然变小，连吞咽都变得谨慎。

热身运动时，她的动作僵硬得像初次上发条的玩偶。抬手时担心袖子滑落太多，弯腰时害怕后襟皱起，连踢腿都控制着幅度，生怕显得笨拙。

江屿就在斜前方，他的动作舒展而随意，黑白校服随着他的节奏轻轻晃动，阳光从他发梢跃下，掠过领口，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

她的目光匆匆掠过他的背影，又迅速收回，脸上热意蔓延，几乎要烫暖了衣领。

自由活动时，她独自坐在看台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袖口的白纹，目光却穿过人群，悄悄落在那道黑白身影上。

他和几个男生在打球，衣摆随风扬起，黑色袖间的白纹时隐时现，像心跳的闪光。

她看着他跃起、投篮，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连校服下摆沾了草屑也浑然不知。

下课铃响起的一刹那，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沉了下去。

她望着江屿和同学说笑着走向教学楼，那黑白的背影逐渐缩成一个小小的点，融进走廊的暗处。

指尖抚过自己校服上那粒黑色纽扣，良久，才舍得移开目光。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散去，白慕轻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衣裤上沾着的草屑与灰尘。

夕阳斜斜地铺下来，校服上的黑白仿佛被镀了一层柔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点熟悉的失落又浮了上来：“他肯定没有看见我……穿一样校服的人太多了，我太平常了。

但风忽然从操场那头吹过来，拂过她的袖口、衣领，带着阳光晒过的青草香，柔软而蓬松。

她抬起头，望着教学楼的方向，嘴角还是轻轻弯了一下——

至少这一节课，她和江屿穿着同样的衣服，站在同一片天空下，被同一阵风吹过。

这就很好了。

她还要把这件校服洗得干干净净，晒得满是阳光的味道，然后，再认真地穿在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