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光里的少年

高一期末最后一门考数学，窗外的蝉声没完没了地聒噪，像是把整个夏天的燥热都泼进了教室。

白慕轻写完最后一道大题，笔尖在答题卡上停了停，抬头去看黑板上的钟——还剩四十分钟。

满教室都是笔尖划过纸张的窸窣声，间或夹杂监考老师皮鞋底敲过地面的轻响，闷得人昏昏欲睡。

她托着下巴，目光百无聊赖地在教室门口游荡，数着门框上斑驳脱落的墙皮。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轻响，后门被人推开了。

监考老师皱眉抬头，刚要开口，就看见门口站着的少年微微颔首，递过去一张纸：“抱歉，路上堵车。”声音压低，却清晰地落进了白慕轻耳中。

她的视线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在了他身上。

校服洗得有些发白，单肩包随意挎在肩上，额前黑发被风吹得微乱，蓬松地垂下来，遮住一点眉眼。

像是跑着来的，耳尖泛着薄红，额角也沁着细汗，却丝毫没有打乱他身上那份漫不经心的随意。

白慕轻的目光不由得停在他脸上。那是一张过分好看的脸。

眉眼狭长，眼尾轻轻上扬，像被工笔仔细描摹过，偏偏眼神是淡的，隔着大半个教室，都能感到那股疏离。

像是盛夏里忽然穿过走廊的一阵风，带着凉丝丝的触感。眼窝不浅，让本就立体的五官更深邃了些。

阳光从后窗斜斜切进来，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生得精致，不显锐利，倒添了几分清隽。

嘴唇很薄，唇线干净利落，抿着的时候透出些许不易察觉的冷淡。

下颌线流畅地收拢，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连脖颈的线条都干净得恰到好处。

他没理会教室里零零落落投来的目光，只是垂眼接过试卷，放轻脚步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坐下。

拉链拉开，纸张轻响——动作很轻，却让白慕轻的心跳悄悄漏了一拍。

她很快收回视线，重新低头去看试卷上的附加题，指尖却微微发烫。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过是个迟到的好看男生罢了。

高一最后一场考试，就在蝉鸣与少年落笔的沙沙声里结束了。

白慕轻随着人流走出教室，热浪扑面而来时，她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最后一排的座位已经空了，只有窗台上搁着一片被风吹进来的梧桐叶。

她没再想起那个少年。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漫长如同一场梦。

白慕轻抱着西瓜追完了一整部剧，又在图书馆泡了半个月。

开学典礼那天，她跟着班级队伍站在操场的烈日下，昏昏欲睡。

校长的讲话冗长枯燥，她低着头，盯着帆布鞋的鞋尖，数地上的砖缝。

直到教导主任念出优秀学生代表的名字，她才随众人抬起头。

聚光灯打在主席台上，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正从校长手里接过奖状。

还是那头蓬松的黑发，只是今天梳得整齐了些，露出饱满的额头。

眉眼依旧是狭长的，眼尾微扬。站在台上的他，眼神依旧清冽，望向台下时，目光淡淡的，像掠过一片云。

白慕轻怔了怔。

有点眼熟。她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天生有些脸盲，不熟悉的人总要反复见面才能对上号。更别说这个只在考场见过一面的少年了。

她又低下头去数砖缝。

优秀学生代表的发言简短有力，声音透过广播传来，低沉悦耳，像冰镇过的汽水，清清凉凉。

散会时人群熙攘，白慕轻被人流推着向前，不小心撞到前面的人。

她慌忙道歉，抬头时，正对上一双清淡的眼睛。

是那个少年。

他手里还拿着奖状，闻言只微微颔首，说了声“没事”，便侧身绕过人群，往教学楼走去。

阳光落在他背影上，白衬衫的衣角被风轻轻掀起，步履轻快，带着某种不受拘束的自由。

白慕轻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抬手挠了挠头——还是没想起他的名字。

真正让她记住他的，是后来接二连三的偶遇。

高二和高一的教学楼挨得近，她去食堂的路上，常在转角遇见他。

他总是背着单肩包，手里要么拿着厚厚的习题册，要么随意插在兜里，脚步不紧不慢。

看见她时，会轻轻点头示意，眼神依旧是淡淡的。

她去图书馆自习，靠窗的位置上常常坐着他的身影。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的侧脸，睫毛很长，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低头看书的样子很专注，连翻页的动作都带着慢条斯理的从容。

她在操场跑步，看见他和朋友打球。

汗水浸湿额发，贴在鬓角，他抬手擦汗的动作干脆利落，投球时的身姿舒展漂亮。

明明是充满活力的样子，眉眼间却仍留着那份疏离的清冷，像喧嚣人群里一汪安静的深潭。

次数多了，白慕轻终于能把这张脸和名字对上号——江屿。

是在一次月考后的表彰大会上，教导主任念出年级第一的名字时，她听见身旁女生小声议论：“又是江屿，太厉害了吧。”

江屿。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像完成某种确认。

脸盲的魔咒，在一次次的偶遇里，悄然瓦解。

她开始不自觉地留意他。

留意他课堂上回答问题时，条理清晰的言辞；留意他在食堂总是点一份糖醋排骨，配一碗白米饭；留意他放学后会绕到后门巷子里，喂那只橘色的流浪猫；留意他的眼神永远是清冽的，却在低头逗猫时，眼角会弯起一点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像冬雪初融时的第一缕阳光，微弱，却足够温暖。

白慕轻自己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

也许是考场初见时，他推门而入的瞬间——蝉声正噪，阳光正好，他发梢微乱，眼神疏淡；也许是开学典礼上，聚光灯下的他身姿挺拔，声音清冽；又或许是无数的偶遇里，他周身那份清冷而不受拘束的自由，像磁石般吸引着她的目光。

她喜欢他解出难题时微蹙的专注；喜欢他喂猫时指尖温柔的弧度；喜欢他走在梧桐树下，被风吹起的衣角；更喜欢他身上那种，仿佛游离于人群之外的、清冷又自由的气息。

那是她从未有过，却无比向往的模样。

高二下学期的某个黄昏，白慕轻抱着一摞作业本往教师办公室走。

经过操场时，看见江屿独自坐在看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晚风拂过他的碎发，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眉眼间，柔和了那份疏离。

她停下脚步，远远望着。

蝉声渐渐歇了，风里浮动着梧桐叶的清香。

白慕轻忽然觉得，喜欢一个人，原来可以这样简单。

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只因为——他是江屿。

是那个在高一期末考场上迟到的少年，是那个站在主席台上领奖的少年，是无数个黄昏里，带着一身清冷与自由，轻轻撞进她眼中的少年。

她抱着作业本站在原地，轻轻弯起了嘴角。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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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