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冬天和雨天一样是一种阴郁的色调,铅色又沉闷的天,微小而寒冷的雪,在这种天气连时间都仿佛失去了准头。来旅游的池年都忘了到底是晚上5点还是下午5点以至于在和朋友约定好的时间里迟了到。
“小年小年这里!”林裕在一家咖啡店的旁边,在雪花纷飞的天里朝池年热情的招手,他驼色的风衣上落了星星点点的雪围巾把半张脸都裹住了,棕色的卷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带着依旧笑眯眯的脸,红扑扑的。池年觉得这个冬天里,也就他的这位好朋友不感到冷了。
他快步走过去,在还有几步距离时停下,掏出手机迅速打字,然后将屏幕转向林裕。“我助听器摘了,听见,你发消息给我吧。”黑色的字体衬着冷白的光,简洁,直接,也隔着一层无声的屏障。
林裕脸上灿烂的笑容顿了一下,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遗憾和了然的神色。他立刻点点头,也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飞快,几乎能想象出那噼里啪啦的声响。几秒后,池年的手机在掌心轻轻震动。
他低头看去。
“啊……这样啊。”文字仿佛带着对方语气里那点柔软的遗憾,“真不巧,我们等会儿要去的那个钢琴独奏会,听说特别棒,而且是这次音乐节的最后一场了。没事,我到时候用手机给你录下来,回去发给你听!”
钢琴独奏会。
最后一场。
池年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他抬起头,对林裕露出一个表示“没关系”和“谢谢”的淡淡笑容,点了点头。
林裕立刻又高兴起来,揽着他的肩膀往咖啡馆里带,一边继续用手机发送着消息:“快进来快进来!冻坏了吧?给你点了热拿铁,钢琴独奏会是晚上7点开始的呢,我要带你好好逛一逛这柏林寒冬的样子!”
晚上6点维多利亚公园的路灯早已亮起去往爱乐大厅的路上,林裕一直在用手机查看着今晚演奏会的各种传闻——钢琴师多么才华横溢,曲目多么特别,这场演出多么一票难求。池年安静地翻看着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爱乐大厅宏伟的轮廓在雪幕中逐渐清晰。这座著名的音乐厅即使在冬夜也灯火通明,人们从各个方向汇聚而来,在大门前排起小小的队伍。
检票,入场。厚重的大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风雪声。大厅内部温暖而辉煌,金色的装饰在灯光下流淌着奢华的光泽。人们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期待的氛围。
池年跟着林裕找到座位——第三排靠左,确实是很好的位置。他能看见舞台上那架漆黑的斯坦威钢琴,在聚光灯下泛着沉静的光泽。
观众陆续入座,灯光渐暗。最后几声咳嗽和窸窣声平息后,舞台完全暗了下来。
一束追光灯亮起,打在舞台左侧的入口。一个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池年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不可察地停滞了。
那人穿着简洁的黑色礼服,身形修长挺拔。他走向钢琴的步伐从容平稳,追光灯跟着他移动。
他在钢琴前停下,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微微侧身,向观众席鞠半躬。
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下颌利落的线条,以及……
池年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握住了座椅的扶手。
以及那张,即便隔了十年光阴、隔着一整个音乐厅的距离、隔着台上台下明暗分明的界限,他也一眼就能认出的脸。
赫熤日。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舞台上的人转身,坐下,调整琴凳,每一个动作都缓慢得像电影里的逐渐要定格的慢镜头镜头。
赫熤日抬起手,悬在琴键上方。那双手,在灯光下显得修长而稳定,指节分明,带着钢琴家特有的、克制而精准的美感。
然后,他的手指落下。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瞬间——池年当然听不见那声音。但能感受那钢琴奏起时微微颤抖弦
就像很多年前,在那个总是弥漫着旧木头和灰尘气味的琴房里,他第一次把手放在钢琴侧面,感受另一个少年笨拙却执拗的弹奏时,传来的那种震颤。
池年坐在第三排的座位上,看着台上那个在聚光灯下专注演奏的身影,看着那双在琴键上起伏飞舞的手,看着那张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既熟悉又陌生的侧脸。
雪花在音乐厅高大的窗外静静飘落。
柏林的寒冬里,在无声的钢琴乐曲中,缓缓铺展成一个悠长的,没有答案的休止符。
“我有点不舒服,先出去等你。”
他有些慌乱的用手机打了一段文字发给林裕就匆匆的逃离了。
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远处施普雷河水的潮湿与城市砖石特有的冷冽气息。
十年这么长的时间好似什么都在变又好似什么都没变比如他如此熟悉的那张脸上不再是青涩的笑容,比如池年的心。
时间它可真是一个优秀的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