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是月虹刻在骨血里的印记,从七岁确诊白血病那年起,那股刺得鼻腔发疼的气味就没断过。病房的白墙,输液管里滴答作响的药液,还有父母藏在眼底的焦虑与强撑的笑意,凑成了她前半生最清晰的底色。她熬过来了,熬过了一次次骨穿的锥心,熬过了化疗后大把大把掉头发的狼狈,却没熬过漫长岁月里的格格不入——病愈后她勉强读到初二,身体跟不上课业进度,也融不进同龄人的热闹,同学们聊的明星、习题、课间八卦,于她而言都是隔着一层雾的陌生,她就像株被圈在玻璃罩里的草,看得见阳光,却碰不到温度。
日子慢悠悠爬到二十岁,她试着找过两份清闲的活计,一份是花店整理花材,一份是便利店收银,可身体里的旧疾总在阴雨天隐隐作痛,更磨人的是心里的空。父母早已接受了她平庸且孱弱的人生,劝她好好活着就好,可月虹总觉得,自己这二十年,像一场漫长的苟延残喘。她没体会过青春该有的肆意,没为一件事拼尽全力,甚至没好好爱过谁,也没被谁坚定地选择过。活着于她而言,不是恩赐,是日复一日的消耗,是看着身边人步履不停奔向未来,而自己困在原地,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那天是个阴天,她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给父母留了一封字迹工整的信,没有抱怨,只说“对不起,我累了”。然后她吞下了早就备好的药,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闭上眼时,竟没有半分恐惧,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她以为自己会化作一捧灰,彻底消散在这世间,可意识回笼的瞬间,没有冰冷的太平间,没有父母的哭声,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
这里静得可怕,脚下是绵软的白,四周是朦胧的白,抬头望去,连天光都是淡得近乎透明的白,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没有光影变化,更没有一丝活气。月虹愣了很久,才撑着身子坐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没有针孔,没有旧疤,身体里那种常年的沉滞感消失了,力气也回来了,可心里的空落,却比死前更甚。她试着往前走,走了不知多久,眼前还是一成不变的白,没有尽头,也没有出口,她喊了几声,声音落下去,连一点回音都没有,这地方,好像只装得下她一个人。
后来她才慢慢反应过来,这不是阴曹地府,也不是天堂,偶然在脑海里闪过一段模糊的讯息——副本世界休息区。穿越?她只在偶尔刷到的短视频里听过这个词,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穿越又如何?她连活着的勇气都没有,才会选择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就算换了一个地方,就算摆脱了病弱的身体,她心里的那片荒芜,依旧寸草不生。
休息区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指引者,没有任务面板,没有其他穿越者的踪迹,这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每一声都像在提醒她,她又一次被孤零零地丢下了。起初她还抱着一丝侥幸,试着在这片纯白里摸索,盼着能出现点什么,哪怕是任务,哪怕是危险,也好过这无边无际的死寂。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或许这里本就没有时间概念),周围还是老样子,她开始烦躁,开始恐慌,继而又陷入更深的绝望。
她以为自杀是解脱,可没想到,解脱之后,是另一种更难熬的囚禁。在这空无一人的休息区里,她不用再担心身体疼痛,不用再面对旁人的目光,却要直面自己空荡荡的内心。那些藏在心底的迷茫、孤独、自我否定,在这片绝对的安静里被无限放大,啃噬着她仅存的意识。她开始想念人间的烟火气,想念花店的玫瑰香,想念便利店深夜里的热关东煮,甚至想念化疗时的痛苦——至少那时,她还有父母的牵挂,还有明确的目标:活下去。可现在,她活着,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心里的不舒服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一波比一波汹涌。她讨厌这片死寂的白,讨厌这无人问津的孤独,讨厌自己连死都死得不清不楚,更讨厌自己无论到哪里,都还是那个格格不入、找不到存在意义的月虹。绝望再次攥紧了她的心脏,比二十岁那年更浓烈,更窒息。她想,既然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既然连死都能穿越,那再试一次,会不会就能真的解脱?
她没有药,没有利器,可在这片诡异的休息区里,意识好像能影响现实。她闭上眼,拼命想着“结束”,想着“消失”,想着彻底摆脱这一切。心口传来一阵钝痛,不是身体的疼,是意识被撕扯的难受,可她没有停,任由那股绝望推着自己往前走。当痛感达到顶峰,她再一次失去了意识,可这一次,她没有再醒在纯白的休息区里——至少,在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她是这样期盼的。
不知过了多久,月虹的指尖忽然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她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眼前依旧是白,却不再是那种死寂的纯白,远处似乎有淡淡的光点在闪烁,耳边也隐约传来了极轻的声响。她动了动手指,心里那股极致的绝望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的疑惑。这一次,是真的解脱了,还是又要开启一段新的囚禁?她不知道,也不敢深想,只是缓缓撑起身子,朝着那抹光点,慢慢走了过去。这片只有她一个人的休息区,好像终于要迎来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而她这颗早已沉寂的心,也在无边的黑暗里,悄悄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