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从医院回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去,或许有理由,但不重要。 母亲的死讯是医院打来的,他站在太平间里看了母亲最后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他的确没想过,去趟医院,怎么自己的母亲就死了。
客厅的窗帘拉得严实,只有母亲卧室门缝漏出的一点光,映着地上散落的花瓣。修文换鞋,鞋底碾过一片发黑的玫瑰花瓣,腐臭味瞬间钻进鼻腔。他微微俯首,捡起了那种地上莫名出现的花瓣。他凑近了闻闻,不是尸体的腥气,是那种带着甜腻的腐烂,像是埋在土里太久的花,被人挖出来攥在手里。
他走到母亲卧室门口,推开门。
母亲躺在床中央,身上盖着床单。她的脸很平静,和太平间里的死人没什么两样。奇怪的是,她的身体周围摆满了花,红的玫瑰,白的百合,黑的曼陀罗,蓝的风信子,四种颜色缠缠绵绵地绕着床沿,花瓣边缘都已经发黑枯萎,那些腐烂就是从这些花里散出来的。
修文走过去,蹲下身,指尖碰了碰一朵红玫瑰的花瓣。花瓣一捏就碎,黑色的汁液沾在他的指腹上,似是干涸的血。他没觉得恶心,反而盯着那汁液看了很久。他是个入殓师,每天和尸体、腐烂打交道,早就对这些味道免疫。但他知道,这些花不对劲。母亲生前对花粉过敏,连窗台上都不会摆一盆绿植,更别说这些带着腐臭味的花。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房间里的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衣柜门关着,梳妆台上的护肤品还按着母亲的习惯排列,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外人闯入的迹象。只有这些花,像一场精心布置的葬礼,突兀地开在母亲的尸体旁。
修文没报警。他知道警察查不出什么,这些花的诡异,已经超出了常理的范畴。他只是转身走出卧室,拉上了窗帘,任由那些腐花在黑暗里继续腐烂。
接下来的三天,修文处理了母亲的后事。他通知了远在外地的父亲,父亲在电话里哭得撕心裂肺,他只是嗯啊地应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亲戚们来吊唁,看着他一脸平静的样子,窃窃私语,说这孩子从小就冷心冷情,母亲死了都不知道哭。修文听见了,没反驳,甚至还对着那些议论他的亲戚笑了笑,笑得温和又无害。
没人知道,修文的温和都是装的。他是入殓师,这份职业让他能轻易看穿人心底的“龌龊”。他会对着逝者家属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会轻声安慰那些哭泣的人,会把尸体打扮得像活着时一样体面。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没有任何波澜,那些悲伤和安慰,不过是他骗别人的手段。就像他瞒着父母,用谎言周旋在各种人之间,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看别人被谎言蒙蔽时的样子,那种掌控感,让他觉得自己至少对别人依旧有影响。他承认,并一直否定自己的这种想法与做法,试图改正,但依旧会。
母亲下葬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墓园在城郊的半山腰,路不好走,修文穿着黑色的西装,手里捧着母亲的骨灰盒,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他的步子很稳,骨灰盒硌着掌心,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走到半山腰的一片松树林时,队伍停了下来。守墓人说,这片松林是新开辟的区域,母亲的墓就在松林深处。修文让亲戚们在外面等着,自己捧着骨灰盒往里走。松树枝叶茂密,遮天蔽日,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空气里飘着松针的味道,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和母亲房间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修文的脚步顿了顿。
他抬起头,看见松林深处的墓碑旁,站着一个东西。
不……那不是人……
那怪东西穿着一身和母亲床单同色的长裙,身形纤细,头发很长,垂在背后,遮住了脸。它的手里攥着一束花,红、白、黑、蓝四种颜色,花瓣上还沾着湿漉漉的黑色汁液,腐臭味就是从那束花里飘出来的,这味道真熟悉……
修文不禁愣神。他见过太多尸体,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可修文能感觉到,它在看着自己。
他没有跑,反而往前走了两步。手里的骨灰盒沉甸甸的,硌得掌心发疼。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带着点疯狂的意味。他想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缠着母亲,为什么会拿着这些腐花。
那东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缓缓抬起了头。
没有脸。
它的头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皮肤,像一张被剥下来的人皮,紧紧地贴在颅骨上。腐花的汁液顺着它的手指往下滴,落在地上,渗进松针覆盖的泥土里,发出滋滋的轻响。
修文停在离它三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看见那东西的手指动了动,像是要伸过来碰他。周围的腐臭味越来越浓,松树林里的风刮过,带着刺骨的寒意。
修文忽然抬起手,朝着那东西伸了过去。
他想碰一碰它。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连修文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听过老人们说,脏东西不能碰,碰了会沾上晦气,甚至会丢了性命。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让他想去触碰那个没有脸的东西。
那东西的手指也伸了过来,指尖带着黑色的汁液,离他的手只有一寸的距离。
就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那东西的手指时,他的口袋里,忽然掉出了一张纸。
是那张诊断书。
那东西的动作顿住了。
它盯着地上的诊断书,原本光滑的“脸”上,忽然裂开了一道缝,像是一张嘴,里面没有牙齿,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它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声响,像是呜咽,又像是叹息。
然后,它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腐花掉在地上,花瓣瞬间碎成了粉尘。
修文皱了皱眉,往前迈了一步,还想伸手去碰它。可那东西却转身就跑,很快就消失在了茂密的枝叶间。
腐臭味也跟着消失了。
修文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粉末,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指尖上什么都没有,没有黑色的汁液,也没有腐烂的痕迹。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诊断书,又看了看母亲的墓碑。墓碑上的照片里,母亲笑得很温和,和他记忆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却沉默了片刻。
他把诊断书塞回口袋,捧着骨灰盒走到墓碑前,慢慢蹲下身,把骨灰盒放在墓碑旁的石台上。他看着墓碑上的母亲,轻声说:“妈,我好像找到杀你的东西了,是哪东西,对吧?”
无人回应,他便只好站起身。
风刮过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修文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树林深处。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但他知道,那东西没有走。
它就在附近,看着他。
修文笑了。
他等着。
等着那东西再次出现。
等着下一次,能亲手碰一碰它。
等着看看吧……这没有脸的东西,身体里……心脏里……肉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