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着碎叶，刮过烬城最破败的西巷。墙皮剥落的土坯房歪歪斜斜挤在一起，晾衣绳上的破布被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面褪色的旗。

江柒颜蹲在巷子尽头的槐树下，指尖捻着一片干枯的槐叶，目光却黏在巷口那个挑着担子的货郎身上。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头发用一根草绳随意束着，看上去和这巷子里的寻常乞儿没什么两样，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货郎嘴里吆喝着“冰糖葫芦——”，脚步却放得极慢，时不时朝四下里张望，眼神里藏着几分警惕。

柒颜的唇角勾了勾，指尖轻轻一弹。

那片槐叶打着旋儿飘出去，落在货郎的鞋边。货郎低头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正要抬脚，却突然愣住了——眼前的巷子不知何时变了模样，土坯房变成了雕梁画栋的宅院，朱红大门敞开着，门内飘出阵阵酒香，还有丫鬟的嬉笑声传出来。

这是幻术。

不伤人，只惑人。是江柒颜赖以生存的本事。

货郎的眼神渐渐变得痴迷，他放下担子，朝着那扇朱红大门走去，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

柒颜这才站起身，猫着腰走到货郎的担子旁，指尖微动，担子上的两个白面馒头便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她的袖筒。她的动作极轻，轻得像一阵风，连担子上的草绳都没晃一下。

这是影术。

融于影，藏于形。是刻在她骨血里的天赋。

她正要转身离开，鼻尖却突然嗅到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不是寻常的牲畜血，是带着戾气的，属于人的血。

柒颜的脚步顿住，眼底的笑意瞬间敛去。她缓缓转过身，看向巷子深处。那里的阴影比别处更浓，像化不开的墨。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浓。走到一处废弃的柴房前，柒颜停住了脚步。柴房的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光。她指尖一勾，一道细长的黑影便从门缝里钻了进去，片刻后又缩了回来，缠在她的手腕上，像一条温顺的黑蛇。

里面有三个人。

两个穿着黑衣，脸上蒙着黑布，手里握着泛着寒光的弯刀。还有一个，躺在地上，浑身是血，气息奄奄。

柒颜的瞳孔微微一缩。

地上那人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黑色的手环，手环上刻着一道奇异的纹路——那是影契者的标记。和她的，一模一样。

“说！影幻双生的下落，到底在哪里？”一个黑衣人厉声问道，弯刀抵在地上人的脖颈处，“影猎阁的规矩，你该清楚，不说，就是死路一条！”

地上的人咳了一口血，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影幻双生……早就消失了……”

“消失？”另一个黑衣人冷笑一声，“阁主说了，影幻双生就在烬城。你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你会不知道？”

刀光一闪。

地上的人闷哼一声，脖颈处多了一道血痕，鲜血汩汩流出。

柒颜的心脏猛地一缩。

影幻双生。

这四个字，她从记事起，就听抚养她的婆婆念叨过无数次。婆婆说，影与幻，相生相克，双生共存，是影契者中最特殊的存在。婆婆还说，她就是那个影幻双生，必须藏好自己，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原来，一直在找她的人，叫影猎阁。

就在这时，地上的人突然抬起头，目光穿透柴房的门缝，精准地落在了柒颜的身上。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绝望，又闪过一丝释然。

“她……在那里……”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了柒颜的方向。

两个黑衣人猛地回头。

柴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柒颜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想也没想，身体猛地向后一仰，整个人瞬间融进了身后的暗影里。

天地间的光线仿佛暗了一瞬。

两个黑衣人只看到眼前的影子晃了晃，那个站在门口的少女，就凭空消失了。

“影术！”一个黑衣人惊呼出声，“她就是影幻双生！”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朝着那片暗影扑了过去。弯刀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声响。

暗影里，江柒颜的眼神冷了下来。

她本不想伤人。

可这些人，要的是她的命。

她的指尖微动，周身的影子瞬间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道锋利的刃，朝着两个黑衣人射去。同时，她的另一只手轻轻一扬，柴房内外的景象骤然变幻。

黑衣人眼前的暗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烈焰舔舐着他们的衣衫，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幻术！”为首的黑衣人怒吼一声，挥刀乱砍，“破！”

他的刀砍在火舌上，却砍了个空。

柒颜藏在暗影里，看着两个黑衣人在幻术中惊慌失措的样子，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她手腕一翻，影刃再次射出，精准地命中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膝盖。

黑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另一个黑衣人见状，脸色大变，他知道自己遇上了硬茬，不敢再恋战，转身就想跑。

柒颜怎会给他机会。

她指尖一凝，一道更浓的暗影缠上了黑衣人的脚踝。黑衣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柒颜从暗影里走出来，手里握着一片槐叶，眼神冷冽地看着地上的两个黑衣人。

“影猎阁……”她轻声念着这三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为什么要找影幻双生？”

两个黑衣人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怨毒，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柒颜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指尖微动，幻术再次弥漫开来。

这一次，她没有织就火海。

她织就了一个噩梦。

一个属于影猎阁的，最深处的噩梦。

片刻后，两个黑衣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他们蜷缩在地上，浑身发抖，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阁主饶命……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柒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彻底昏死过去，才收起了幻术。

她走到那个已经断了气的影契者身边，蹲下身，看着他手腕上的黑色手环。她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那手环。

手环上的纹路亮了一下，随即暗了下去，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里。

柒颜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和自己一样的人。

却也是最后一次。

风更冷了，卷着碎叶，刮过空荡荡的巷子。柒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朝着巷子外走去。

袖筒里的白面馒头还带着温热的气息。

她摸了摸馒头，脚步顿了顿，随即又加快了速度。

烬城，已经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她得走。

必须走。

1 陋巷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