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夏末的余温,卷着桂树的浅香撞进校门——2015年9月1日,开学日的晨光刚漫过教学楼顶,高二(1)班的许潇已经站在升旗台的话筒前。
“尊敬的老师、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高二(1)班的许潇,很荣幸代表全校同学,在新学期的第一天发言……”
她的声音像浸了晨露的风铃,咬字清透又舒展,落进人群里时,连风都慢了半拍。
台上的少女是年级稳稳的第一,一双桃花眼弯起来像盛了碎星,高挺的鼻梁衬得巴掌大的脸更显精致,洗得泛白的校服裹着清瘦的肩,站在晨光里,活脱脱是枝刚绽的春樱,偏又带着优等生独有的、清凌凌的疏离感。
“琛哥,等会走不走?我让小胖先把网吧机子开好了,等会直接冲?”
操场后排,染着黄毛的男生撞了撞身边的少年,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雀跃。
被喊“琛哥”的男生没应声,指尖漫不经心地抵着校服口袋,视线却黏在升旗台上的身影上,半天才偏过头,懒懒散散地开口:“这女的谁?以前没见过。”
黄毛顺着他的目光瞥了眼许潇,啧了声:“校第一啊,长得好成绩更顶,每次发言都是她。你没见过正常——哪次集会等得到她开口?你早溜没影了。”他低头划了下手机,抬眼催:“所以网吧去不去?小胖催三回了。”
周锦琛掀起眼皮扫了眼腕表,没接话,转身就往操场出口走,校服下摆扫过台阶时,带起一阵没什么温度的风。
没过多久,高二(1)班的班主任张艳捏着点名册站在教室后门,目光扫过空着的两个座位,眉峰都没动——不用问,肯定是周锦琛和王川。
开学大会散场时,前三节课已经落了尾声。第四节课的预备铃刚响,周锦琛和王川就揣着外套晃进了教室,同班同学头都没抬——这俩人翘课早退是常态,连值日生都默认了他们座位旁的空当。
这届文理分科后,高二(10)班几乎被理科生占满,连空气里都飘着公式和草稿纸的味道。
教室里的人数没什么大变化,只走了两三个选文的学生。
刚陆陆续续坐满人的教室,原本像灌了蜜的蜂箱般喧闹,直到班主任张艳走进门——喧闹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静得能听见笔尖蹭过草稿纸的轻响。
张艳身后还跟着个人。
是许潇。
原本沉寂的教室“嗡”地炸开了声,周锦琛被这“一秒静一秒吵”的反差搅得抬了头,视线落向讲台时,刚好撞进少女清凌凌的目光里。
张艳敲了敲黑板,教室又沉回安静。她侧头看向许潇,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我介绍。
许潇的声音像浸了凉泉,清透又不张扬:“大家好,我叫许潇,许诺的许,潇潇雨歇的潇。我想你们或许认识我,就不多介绍了,谢谢大家。”
话音落时,教室里爆起的掌声亮得像碎星,还有男生在底下起哄吹口哨。
张艳指了指靠窗那排的空位:“64号,先坐那儿,回头再调座位。”
等许潇走下去,张艳才漫不经心地补了句:“许潇同学是从理科(1)班转来的——别问她为什么来咱们班,是她自己提的。年级第一来咱们班,是咱们的荣幸,都给我好好照顾着。”
“好了,说下一件事。”她扫到王川和刘路东还趴在桌上睡,火气“腾”地冒上来,抓起粉笔就扔过去,“王川!刘路东!再睡就给我滚出去!王川你看看你,头发染得跟金毛似的,今晚必须给我染回来!”
这话一出,全班哄堂大笑。周锦琛指尖转着笔,嘴角漫开点懒懒散散的笑。
张艳瞥见他,气更盛:“周锦琛你笑什么笑!没说你是吧?今早集会你又跑哪儿去了?每次都见不着你们俩的影!”
周锦琛偏头看了眼王川,王川笑着打圆场:“艳姐,哪有开学第一天就发这么大火的,我们哪儿也没去啊。”
张艳翻了个白眼:“周锦琛、王川、刘路东,你们三个各写三千字检讨交我!”
“凭什么我也要写?”刘路东不满地嘟囔,“我又没干什么。”
“别装无辜,”张艳把粉笔拍在讲台上,“集会最后五分钟你跑哪儿去了,当我瞎?”
刘路东尴尬地摸了摸脸:“那好吧,那我写就是了。”
张艳没再理他们,开始讲起课来。她教语文,年纪才二十出头,人软和,就是容易炸毛——比如现在。
课上到一半,下课铃就响了。许是到了午饭时间,同学们“呼啦”一下全涌出去,教室里眨眼只剩零星几个人。
“琛哥,等下出去吃吧?阿龙请客。”黄毛搭着刘路东的肩,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刘路东把他的手甩开:“谁跟你说请客的?王川你不能这样坑我。”
周锦琛把手里的笔放下,笑着应:“好啊,阿龙请客。”说罢,起身先走出了教室。
刘路东愣了下,也跟着跑出去,大喊:“琛哥!你怎么也这样了!”
他们刚走,许潇就收拾好课桌上的书。教室门口很快跑来个女生,喘着气喊:“潇潇啊!你怎么想转来这个班?多乱啊!”
许潇抬头看她,是柳焦焦:“我觉得这个班氛围挺好的,没那么糟。而且你以为(1)班就好了?整天闷得要死。”
柳焦焦挽着她的手往外走:“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
两人熟稔地拐到学校隐蔽的角落——这里是监控死角,刚想歇脚,就听见几个男生的声音。没一会儿,周锦琛他们三个就走到了跟前。
五人面面相觑,空气里飘着股微妙的尴尬。
王川先打破了安静,抬手“扑”地打了个响指:“哟,这么巧。”
周锦琛和许潇对视了三秒,他先移开视线,没再看她。
王川看着两人,咋舌:“你们这……是要翻墙出去?”
柳焦焦大大方方地回:“对啊,你也要一起吗?”边说边笑,活脱脱是社交达人的模样。
许潇没搭理他们,把校服外套一扒,翻身就跃上了墙。
王川被这一下惊得瞪圆了眼:“我去,年级第一这么野?”
柳焦焦笑了笑,也跟着翻了过去:“不然怎么当年级第一?等下见!”
刘路东和王川在一旁咋舌:“我去,够野啊。”
三人也跟着翻了出去。没人想到的是,他们又在学校后街的粉店碰了面——说巧也不巧,大抵是缘分。
三人刚进店,王川就看见了许潇她们,惊讶地喊:“哎我去,这不是刚才那俩吗?这么巧!”
柳焦焦闻声抬头,眼睛发亮地朝他们招手。许是她的热情太盛,五人干脆拼了桌。
“都见第二面了,自我介绍下吧。我先,我叫柳焦焦,高二(2)班的。”
王川和柳焦焦对视一眼,也跟着介绍:“我是王川,这是刘路东,他是周锦琛——我们都是高二(10)班的。”
许潇抬头和周锦琛对视了一眼,只淡淡说了句:“许潇,高二(10)班的。”
“我去!你什么时候来我们班的?坐哪个位置?我咋没见着你?”王川一脸震惊。
周锦琛先开了口,语气漫不经心:“今天第四节调过来的,坐我前面。”
许潇又一次抬头和他对视,他轻笑了声。许潇没懂他在笑什么,只垂着眼夹粉。
刘路东看着周锦琛,疑惑地问:“琛哥,你笑什么?”
周锦琛刚想说“没什么”,就听见王川和柳焦焦笑着起哄:“少爷你已经三年没笑了。”
这话一出,连许潇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吃完饭,五人一起翻墙回了学校。许是耽误了太久,等他们回去时,刚好赶上上课铃响。
教室里有些许安静,大家都没怎么睡醒,只有讲台上的讲课声飘着。
四人刚蔫蔫地进教室,周围就响起窃窃私语:“年级第一和倒数第一怎么凑到一起了?”
刚回到座位,老师就走了进来。是张艳。
“大家都精神点,睡觉的都抬起头来!”她把课本往讲台上一放,“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怎么都没精打采的?”
底下稀稀拉拉只有几个人抬头,张艳无奈地拍了拍讲桌:“都给我打起精神!这节课选班干部!”
一听要选班干部,全班瞬间都抬起了头。
“行啊你们,一不上课就有精神了是吧?”张艳笑骂了句,教室里有人应和:“不上课怎么可能没精神。”
张艳转头在黑板上写了几个班干部的名称,回头问:“班长呢,要成绩好的,会帮助同学,有礼貌、不违纪的。我提名许潇,比较礼貌,你们没意见吧?”
同学们齐刷刷喊:“没意见!”
王川默默看向周锦琛,笑了笑,又看了看许潇:“真‘不违纪’啊。”
张艳看向低头写作业的许潇:“许潇同学可以吗?”
许潇抬头笑了笑:“可以。”
“那好,就这么定了。接下来是学习委……”
傍晚,许潇一个人走在路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柳焦焦要上补习班,没法和她一起回家。
秋天快到了,树上的叶子渐黄,许潇的背影看着像个标准的好学生——所有人都觉得“成绩好=乖学生”,许潇偏不是。她的野心大,也很野,只是天生的乖样子,让她不得不树起“别人家的孩子”的形象。
晚风卷着桂香掠过,少年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跟在许潇身侧,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和她的影子挨在一块儿,像被烫出的一道浅痕。
周锦琛指尖转着颗刚从路边捡的石子,骨节分明的手在暮色里晃出点漫不经心的弧度:“班长翻墙的动作挺熟练,练过?”
许潇步子没停,垂着眼看脚下的路,鞋面沾了点翻墙时蹭到的灰,她抬手掸了掸,声音淡得像风:“没练过,熟了就快了。”
“哦?”周锦琛挑了挑眉,加快两步和她并肩,侧头看她的侧脸,夕阳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那班长以前常干这种事?我还以为,年级第一的课余生活,只有刷题和背书。”
许潇终于偏过头看他,桃花眼弯了弯,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像淬了点凉:“周同学的课余生活,就是逃课和网吧?”
这话带着点针尖对麦芒的意思,周锦琛却笑了,把手里的石子抛了抛又接住:“彼此彼此。”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校服领口别着的“年级第一”徽章上,那徽章被磨得有点发亮,想来是戴了很久。“转来我们班,图什么?”他问得直白,“我们班可不是什么尖子班,乱得很。”
许潇没立刻回答,走到路口的红绿灯前停下,红灯亮着,数字一格一格往下跳。她忽然抬手,把别在领口的徽章摘下来,捏在指尖转了转,那动作和周锦琛转石子的样子,莫名有些像。
“图个自在。”绿灯亮了,她抬脚往前走,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尖子班太闷,规矩多,不像你们班,没人管。”
周锦琛愣了愣,失笑出声。没人管?那是因为管不住。他看着许潇的背影,女孩走得挺直,校服裙摆被风掀起个小小的角,明明是清清爽爽的样子,偏偏透着股拒人千里的野。
他忽然想起中午粉店里,她夹粉时低垂的眼睫,想起王川起哄说他三年没笑时,她嘴角弯起的那一点弧度。
像朵开在荆棘里的玫瑰,看着温顺,碰一下,指不定就要被扎出血。
两人一路走得安静,直到岔路口,许潇才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我家到了。”
许潇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补了句:“明天的三千字检讨,别忘交。我是班长,要收。”
月光漫上来时,周锦琛还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拐进楼道,消失不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转石子的触感,忽然低笑一声,把石子往空中一抛,精准地落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这样的许潇,像朵藏了刺的玫瑰——一面是旁人眼里的温顺乖巧,一面是藏在骨血里的、不肯收的野。
晚风卷着桂香掠过,少年的日记本里,2015年9月1日那页写着:
她像带刺的玫瑰,艳得嚣张,刺得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