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东海之滨。
浅滩上，四岁的哪吒正蹲着堆沙堡。他光着脚丫踩在湿沙里，小手捏起一团泥黄的沙子往上拍，拍歪了也不管，咧嘴一笑继续垒。头发乱蓬蓬地翘着，额角还沾着一点芝麻——那是昨夜偷吃芝麻酥时蹭上的，到现在也没擦掉。眼睛亮得像刚点燃的火苗，一眨一眨地映着海面的光。
他是陈塘关总兵李靖的儿子，生下来就爱往外跑，谁也拦不住。府里的嬷嬷说他不像贵门公子，倒像野地里长出来的藤蔓，风一吹就往远处爬。
此刻他不知道，自己正离“麻烦”只有几步远。
不远处的水边，浪头一退，露出一块滑溜溜的礁石。一个穿着素白衣裳的小男孩正扶着石头想站稳，可脚下一滑，整个人跌进浅水里。海水猛地灌进鼻子，他呛了一口，慌忙伸手抓，却只捞到一片水花。
他叫云游，四岁，刚随父母来人间暂住。身子骨比一般孩子弱些，连洗澡都怕水漫过胸口。这会儿被暗流一扯，整个人顺着退潮的方向漂了几步，又被扑来的浪打翻，小小的身体在水中打了两个滚，再抬头时脸色发白，嘴唇直抖。
哪吒听见动静转过头，看见那孩子在水里扑腾，脑袋一会儿冒上来，一会儿又被盖下去。
他扔下沙团，抓起旁边一根断竹竿就往水里冲。
竹竿一头勾住云游的手腕时，那孩子已经呛了第二口水，手指软得几乎抓不住东西。哪吒咬紧牙，把竹竿往后拖，可脚底一滑，自己也被浪掀了个跟头。两人同时栽进水里，咸涩的海水糊了满脸。
哪吒在水下睁眼，看见那个小孩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像是吓傻了，又像是在看他。他一把抱住对方腰身，借着下一波涌浪反弹的力道，硬生生把自己和云游一起滚回浅滩。
扑通两声，两人倒在沙地上，咳得脸红脖子粗。
哪吒趴着喘气，吐出一口海水，抬手抹了把脸。他扭头看身边的孩子，发现对方闭着眼睛，小胸脯急促起伏，脸上全是水痕和沙粒。
他伸手拍了拍那孩子的背：“喂，醒醒！别睡啊！”
拍了几下，云游猛地咳嗽起来，一口水喷出来，紧接着大口吸气，终于缓过神。
这时，海边风忽然静了一瞬。
两道身影从空中落下，轻得像没重量。走在前面的是个女子，穿淡青色长裙，眉眼温柔却带着焦急。她快步上前，蹲在云游身边，手指悬在他额头半寸处，像是想施法又不敢动。
她身旁的男人沉稳些，伸手探了探云游鼻息，确认无事后，才转向哪吒。
“小儿蒙你相救。”男人说着，郑重其事地抱拳行礼，“凌某铭记此恩。”
哪吒愣住，从没见过大人对他这么认真。他坐直身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和沙，结巴了一下：“我……我没想那么多，他就快沉下去了嘛。”
女子轻轻握住哪吒的手，指尖微颤：“谢谢你救了他。”
她说完，抬头望向天空，指尖轻轻一点。天上一朵浮云微微晃动，像是被无形的手抚过，随即安静下来，仿佛藏着什么看不见的画面。
哪吒仰头看了一眼，没明白她在做什么。
云游这时撑着胳膊坐起来，呼吸还有点不稳，目光却死死盯在哪吒身上。他看着这个救他的小孩——头发乱翘，脸上沾着芝麻和沙子，嘴角还带着笑，像不怕天不怕地似的。
哪吒拍拍屁股站起来，甩了甩湿透的裤腿：“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回去接着玩啦！”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云游一听，急了。他刚缓过来，腿还软，可还是挣扎着爬起，踉跄几步追上去，伸手一把攥住了哪吒的衣角。
布料湿漉漉的，黏在手上，但他抓得很紧。
哪吒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云游仰着脸，眼睛亮得奇怪，小声说：“别……别走。我跟你玩。”
哪吒怔了怔。
他低头看看被拽住的衣角，又看看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孩，忽然咧嘴笑了。
“行啊！”他干脆地点头，“以后我保护你！”
说完，他反手牵起云游的手。
两只小手紧紧握在一起，一个满是劲儿，一个微微发抖，却都没松开。
他们一瘸一拐地沿着沙滩往前走。哪吒走得快，云游跟不上，就被拖着小跑几步，又绊一下，但始终没放手。哪吒时不时回头喊：“快点！前面有螃蟹洞！”
云游喘着气，点头，努力迈步。
海风从背后吹来，卷起他们湿透的衣角，拍打着彼此的手臂。
走了没多远，哪吒突然停下。
“哎？”他弯腰扒拉沙子，“我的贝壳呢？刚才捡的那只红边的呢？”
云游也跟着停下，低头四处看。
哪吒扒了半天，只翻出几颗小石子。他皱眉：“怪了，明明放这儿的。”
他记得清楚，那只贝壳边缘泛着珊瑚红，壳面上还有细密的螺旋纹，他本来打算送人的——虽然还没想好送给谁。
“是不是被浪带走了？”云游小声说。
“不可能！”哪吒瞪眼，“我放得可牢了！”
他蹲着不肯走，非要在原地翻沙子。
云游站在旁边，一只手还拉着他的袖子，另一只手悄悄伸进自己湿透的衣兜里摸了摸。
他摸到了一样东西——硬硬的，带着弧度。
他迟疑了一下，慢慢掏出来。
是一只贝壳，边缘泛红，表面有螺旋纹。
哪吒抬头看见，眼睛一下子亮了：“你哪来的？！”
云游低着头，手指捏着贝壳，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我……我不小心拿走了。对不起。”
哪吒愣住。
云游以为他会生气，缩了缩肩膀，手微微发抖。
可哪吒忽然笑出声：“嘿！原来是你拿的啊！”
他一把抢过贝壳，举起来对着阳光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没磕没碰，还算你保管得好！”
云游睁大眼：“你不生气？”
“生啥气？”哪吒把贝壳塞回他手里，“你要喜欢，就拿着呗！反正我又不是非要送人。”
云游捧着贝壳，指尖微微发烫。
哪吒拍拍他肩膀：“走吧！再不走螃蟹都要搬家了！”
他拉着人又要走。
云游这次没踉跄，脚步稳了些。
他们继续往陈塘关方向走。太阳升高了些，照在湿衣服上，蒸出一层薄雾似的热气。哪吒一边走一边嚷嚷要挖更大的沙坑，云游听着，偶尔点点头，嘴角悄悄翘起来。
走到一处沙丘高点，哪吒忽然指着前方喊：“看！那儿有个大窟窿，肯定住着老螃蟹王！”
云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沙地上确实有个深洞，周围散落着细碎的贝壳渣，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哪吒兴奋地往前冲：“我去捅它！”
他刚迈出一步，云游猛地拉住他胳膊。
“等等。”云游声音有点发紧。
哪吒回头：“咋了？”
云游盯着那个洞，眉头微微皱起：“那个洞……太圆了，不像螃蟹挖的。”
哪吒歪头一看：“圆点怎么了？说不定是贵族螃蟹住的！”
云游没松手：“而且……边上那些碎壳，都是左边裂开的。螃蟹不会只咬一边。”
哪吒愣了愣：“你还懂这个？”
云游点点头：“我娘说，有些东西看着像自然形成，其实是被人故意摆出来的。”
哪吒挠挠头：“你是说……有人骗我们？”
话音未落，沙地中央的洞口突然塌陷半寸，细沙簌簌滑落，露出底下一段光滑的木质边缘。
像是某种机关盖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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