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开学的那个盛夏,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把整座梧桐巷掀翻。老梧桐的枝叶疯长,层层叠叠的浓绿盖过了半条巷子的天空,叶片被正午的阳光晒得发亮,边缘泛着一点透明的金边,风一吹过,就哗啦啦地作响,混着枝桠间此起彼伏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成了盛夏独有的交响。空气里飘着梧桐花细碎的甜香,淡得几乎闻不真切,还有柏油马路被晒得发软的热气,黏黏糊糊地裹着每一个路过的人,连风拂过皮肤,都带着几分燥热的黏腻,让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林栀抱着一摞沉甸甸的新书,牛皮纸的书皮蹭着她裸露的小臂,留下浅浅的压痕,书脊硌得她胳膊微微发酸,指尖都被坠得有些泛红。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一缕缕黏在白皙的皮肤上,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鼻梁往下滑,她抬手用手背擦了擦,留下一道淡淡的印子,刚擦完没几秒,又冒出新的汗珠。她穿了件浅粉色的棉布连衣裙,裙摆被风撩起一角,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踝,脚踝上沾着一点细碎的灰尘,脚上是一双洗得发白的白色帆布鞋,鞋面上绣着的小雏菊图案,被晒得微微发烫,鞋边还沾着一点泥土的印记,是早上出门时不小心蹭到的。
她站在公告栏前,踮着脚尖,费力地在密密麻麻的分班名单里找自己的名字。公告栏是那种老式的红漆木框,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被阳光一照,晃得人眼睛发花。栏前挤满了人,新生和送学的家长们挤挤挨挨,肩膀碰着肩膀,胳膊擦着胳膊,谈笑声、脚步声混着蝉鸣,吵得人耳朵发涨。前排有几个男生打闹着推搡,带起的风掀动了她的裙摆,林栀下意识地伸手按住,怀里的书却因此晃了晃,重心瞬间不稳。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
清冽又带着点少年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加了冰的橘子汽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的清爽,瞬间驱散了几分暑气。林栀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步子,脚下的帆布鞋蹭过滚烫的地面,烫得她脚趾蜷了蜷,怀里的书却没抱稳,重心一晃,哗啦啦一声脆响,整摞书都散落在地上。语文书、数学书、英语书滚得到处都是,封面上崭新的烫金大字沾了灰尘,变得灰蒙蒙的,一张印着密密麻麻数学公式的草稿纸轻飘飘飞起来,打着旋儿,像一片白色的蝶,晃晃悠悠,不偏不倚落在了一双白色的板鞋边。
林栀窘迫得脸颊发烫,耳根都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能感觉到周围有几道目光投了过来,让她浑身都不自在。她连忙蹲下身去捡,指尖刚碰到那页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就和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撞在了一起。那只手的手背很白,是那种晒不黑的冷白皮,指节微微凸起,带着微凉的温度,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触得她指尖一颤。林栀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少年穿着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白T恤,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锁骨,锁骨上沾着一点细密的汗珠,T恤的下摆松松地塞在浅蓝色牛仔裤里,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腰线,牛仔裤的裤脚卷了两圈,露出脚踝,脚踝骨很明显。碎发垂在额前,被风轻轻吹动,遮住了一点眉骨,阳光落在柔软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绒边。他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梨涡若隐若现,看得人心里微微发痒。他弯下腰,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捡起地上的书,动作轻柔地拍掉书皮上的灰尘,拍的时候还特意避开了封面的图案,再一本本按年级和科目顺序叠好,递到她怀里。
“小心点,”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像风拂过风铃,清脆悦耳,“新书摔疼了,开学第一天可就没书看了。”
林栀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像熟透的桃子,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她接过书,指尖微微发颤,书页的边缘硌着掌心,有点痒。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声音细若蚊蝇,头埋得低低的,连眼睛都不敢抬,视线只敢落在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脚,还有那双干净的白色板鞋上,板鞋的鞋舌上,印着一个小小的蓝色logo。
少年没再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那张飘落在他脚边的草稿纸,对折两下,塞进自己校服的口袋里,然后转身,拨开拥挤的人群,走向公告栏最上方的位置。他走路的姿势很挺拔,步子不大,却很稳,阳光落在他的背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背影挺拔又干净,像一棵正在茁壮成长的白杨树,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林栀抱着书,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和梧桐树下斑驳的光影交织在一起,像一幅温柔的水彩画。她看见他在公告栏前站定,微微偏头,目光扫过最顶端的名单,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然后他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名单上的某一行,那一行的位置,正好是高一(3)班的区域。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少年叫江逾白。
是她们班的班长,也是全校闻名的学霸。据说他拿奖拿到手软,数学竞赛、物理竞赛的奖状贴满了学校的荣誉墙,红的黄的,烫金的烫银的,看得人眼花缭乱;据说他是老师眼里的香饽饽,走到哪里都有老师围着他问东问西,连校长都对他赞不绝口,说他是冲刺名牌大学的好苗子;据说好多女生偷偷给他递过情书,粉色的信封,印着蕾丝花边,都被他笑着婉拒了,理由是“现在要好好学习,不考虑这些”。
那天下午,班主任抱着厚厚的花名册走进教室,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天花板上的吊扇呼呼地转着,扇叶卷起的风带着热气,吹起窗帘的一角,窗帘是蓝白格子的,洗得有些褪色。窗外的蝉鸣隐约传来,聒噪又悠长,像是永远不会停歇。班主任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老师,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黑色的发簪盘在脑后,她清了清嗓子,拿起花名册,开始点名。
“江逾白。”
“到。”
清冽的声音响起,像山涧的清泉淌过石头,林栀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他坐在最后一排,靠着墙,手里转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笔杆在指尖灵活地跳跃,划出一个个漂亮的圆弧。他嘴角噙着笑,冲她眨了眨眼,那双桃花眼里盛着细碎的星光,亮得惊人。
林栀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怀里的书,指尖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连书页都拿不稳,好几张书页被风吹得翻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发顶,暖洋洋的,却烫得她脸颊更热了。
蝉鸣依旧聒噪,风从窗外溜进来,带着梧桐叶的清香,拂过她发烫的脸颊。林栀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的新书,看着封面上被阳光晒得发亮的烫金大字,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她知道,属于她的,长达三年的暗恋,在这个蝉鸣不止的盛夏,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