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顶的雪，落了三千年，从未有过半分消融的迹象。
罡风卷着雪沫子掠过望星台，刮在人脸上，如冰刃割肤，可端坐台上的白衣女子却似毫无所觉。她垂着眼，指尖捻着一枚冰晶符，符身莹白剔透，流转着淡淡的月华之光。符光每一次闪烁，山下百里翻涌的妖风便齐齐敛了戾气，连呼啸的风声都弱了三分，那些潜藏在雪岭深处的精怪妖物，更是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异动。
女子名唤凌霜，是三界公认的第一人。
掌昆仑法脉，持上古神器烬月轮，一念可定星河运转，一挥手能覆山海沉浮。便是凌霄殿上的天帝见了她，也要敛去一身威仪，躬身行礼，恭恭敬敬称一声“凌霜上仙”。四海八荒的修士，更是将她奉若神明，但凡她现身之处，莫不是万人空巷，只求能瞻仰一眼这位传奇上仙的风采。
可没人知道，这位看似遥不可及、强大到无懈可击的上仙，守着的从来不是昆仑的万古积雪，也不是什么三界敬仰的虚名，而是墟底那道尘封了三百年的封印。
封印里，锁着魔渊之主，玄夜。
三百年前，玄夜破开魔渊深处的镇魔古阵，率万魔踏碎南天门外的星辰结界，杀向九霄天庭。彼时，天兵天将节节败退，诸神束手无策，眼看三界便要沦为魔渊的炼狱，是凌霜手持烬月轮，孤身一人挡在了南天门外。那场大战，打了七天七夜，星河破碎，云海焚尽，凌霜以自身仙骨为引，布下十方寂灭阵，生生将玄夜逼回魔渊，又以昆仑墟为阵眼，将这位魔渊之主彻底困锁在墟底深处。
那一战后，凌霜名动三界，可代价却是七根仙骨寸寸碎裂，修为虽仍在顶峰，却落下了一道根治不了的病根——每逢月圆之夜，心口便会传来刺骨的疼痛，那是玄夜的魔气，顺着仙骨的裂痕，一点点侵蚀她的元神。
今夜，恰逢月圆。
银辉如练，泼洒在望星台上，将凌霜的白衣浸得发亮，她墨色的长发垂落肩头，被山风吹得微微扬起，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她忽然抬手按住心口，纤细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唇角溢出一丝极淡的血线，血珠落在冰晶符上，转瞬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凛冽的风雪里。
就在这时，墟底深处，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低沉悦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魅惑，像是缠绕在耳边的藤蔓，轻轻搔刮着人的耳膜，又像是陈年的佳酿，听着便让人有些醺然。“凌霜，三百年了，你不累吗？”
凌霜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指尖的冰晶符微微震颤，符光忽明忽暗，却始终没有开口。她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三百年的光阴，每逢月圆之夜，这道声音便会如期而至，或戏谑，或嘲讽，或低语，扰得她不得安宁。
“你守着这道封印，守着三界的太平，可他们呢？”玄夜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岩层传来，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嘲讽，像是在诉说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天帝在凌霄殿里饮酒作乐，召九天仙子奏乐起舞，夜夜笙歌；诸神在瑶池宴上醉生梦死，争名夺利，为了一点香火供奉便能撕破脸皮。谁还记得，是你用七根仙骨为锁，布下十方寂灭阵，替他们挡住了魔渊的风浪？谁还记得，你曾为了护着这些人，差点魂飞魄散？”
凌霜的指尖猛地一颤，冰晶符险些从指间滑落。
她当然记得。
三百年前，她将玄夜封印的那一刻，天帝带着诸神姗姗来迟。他们脸上没有半分感激，反而满是质问——为何不直接诛杀玄夜，非要留此祸患，徒增三界隐患？
她没有解释。
诛杀玄夜，需要以烬月轮的本源之力为引，届时，月华之力散尽，三界的星辰结界会彻底崩塌，魔渊的余孽会瞬间倾巢而出，整个天界都将沦为人间炼狱。她不能赌，也赌不起。
可这些话，她不必说，也懒得说。
“你在怕什么？”玄夜的声音更近了，仿佛就在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怕我破开封印，毁了你的三界？还是怕……你自己，撑不住了？”
凌霜猛地睁开眼，眼底寒光乍现，如昆仑之巅最凛冽的冰锋。
她抬手，掌心光华流转，一枚银白的轮盘缓缓浮现。轮盘约莫手掌大小，边缘刻满了古老繁复的符文，符文流转间，有淡淡的月华之力汹涌而出，周遭的风雪仿佛都被这股力量震慑，瞬间静止在半空。
那便是烬月轮，上古神器，月华之力的本源。
“玄夜，”凌霜的声音清冷如昆仑的雪，没有半分波澜，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三百年前你赢不了我，三百年后，依旧赢不了。”
墟底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里带着疯狂的快意，震得望星台的石砖都微微发颤，连昆仑墟顶的积雪，都簌簌往下掉落。“赢不了？凌霜，你看看你自己！”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魔气骤然冲破封印的缝隙，化作一道黑气，如毒蛇般缠上凌霜的手腕。黑气里，隐隐映出她此刻的模样——脸色苍白如纸，唇色发青，仙骨的裂痕处，正有黑色的纹路缓缓蔓延，如蛛网般爬满她的皓腕，甚至顺着衣袖，朝着心口的位置蔓延而去。
“你的仙骨，快要碎了。”玄夜的声音带着残忍的温柔，像是情人在耳边低语，却字字诛心，“每一次月圆，你的元神就会被魔气侵蚀一分。再过一百年，不，五十年，你就会变成我的一部分。到那时，我会带着你，一起踏碎凌霄，荡平三界！我会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都匍匐在我们脚下；我会让整个三界，都成为魔渊的疆土！”
凌霜猛地甩开黑气，掌心的烬月轮光芒大涨，月华之力如潮水般倾泻而下，将那道黑气碾得粉碎，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她站起身，白衣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墨发飞扬，目光如炬，望向墟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你做梦。”
她抬手，指尖划过烬月轮的符文，指尖的月华之力与轮盘共鸣，发出一阵清越的嗡鸣。她口中念起古老的咒语，咒语晦涩难懂，却带着一股撼天动地的力量，每一个字落下，都让昆仑墟的大地微微震颤。
刹那间，墟底光芒大盛，无数银色的符文冲天而起，如漫天星辰，将整个昆仑墟笼罩在一片银白的光罩之中。那是十方寂灭阵，以凌霜仙骨为锁，以昆仑墟为眼，困锁玄夜三百年的上古杀阵。
阵法启动的瞬间，凌霜的仙骨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把尖刀在骨头里搅动、切割，疼得她浑身发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望星台的石砖上，瞬间凝结成冰。
她咬着牙，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却不肯停下咒语。
她知道，玄夜说的是真的。
她的仙骨，撑不了多久了。
可她，不能退。
就在这时，墟底的魔气突然暴涨，黑色的浪潮如海啸般袭来，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狠狠撞在十方寂灭阵的光罩上。光罩剧烈晃动，符文开始寸寸碎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银白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玄夜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狂傲，响彻整个昆仑墟，甚至传遍了山下的百里雪岭：
“凌霜，我等这一天，等了三百年！”
“今日，我便破了你的阵，取了你的命，让三界，都成为魔渊的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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