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挟着盛夏的燥热,卷过行丘桑中教学楼前的香樟树冠,碎金似的阳光漏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教室里的吊扇呼啦啦转着,搅得空气里的粉笔灰和少年人的汗味混在一起,黏腻得让人昏昏欲睡。
“安静点!”
讲台上的老班拍了拍黑板擦,粉笔灰簌簌往下掉,原本闹哄哄的教室瞬间静了大半。靠窗的位置,叶南执单手撑着下巴,指尖转着支黑色水笔,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后桌的江驰戳了戳他的后背,压低声音笑:“南执,听说今儿咱班要来个转校生,还是个女的。”
叶南执眉峰动了动,没吭声。
行丘桑中是市重点,高一年级的尖子生扎堆,他叶南执稳坐了半学期的年级第一宝座,早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滋味。转校生?无非又是哪个走关系塞进来的,掀不起什么风浪。
“人来了人来了!”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教室里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老班侧身让出位置,一个穿着干净白T恤的女生走了进来。她背着个浅蓝色的双肩包,头发松松地扎成马尾,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清亮的杏眼。她步子很轻,走到讲台中央时,微微弯了弯腰,声音像山涧的清泉,淌过教室里沉闷的空气。
“大家好,我叫漠千莞。”
漠千莞。
叶南执终于抬了眼。
女生的名字和她的人一样,带着点江南水乡的温婉,可那双眼睛里盛着的光,却亮得惊人,像是淬了冰的星星,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他挑了挑眉,转笔的速度慢了些,心里没什么波澜——长得是挺好看,但好看又不能当成绩用。
老班指了指叶南执旁边的空座位,笑着说:“千莞,你就先坐那儿吧,叶南执是咱们班的学习委员,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他。”
这话一出,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谁不知道,叶南执最烦别人打扰他学习,尤其是女生。
漠千莞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拎着书包走到座位旁。她拉开椅子时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放下书包后,便从里面掏出课本和文具,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面上。
叶南执瞥了她一眼,见她连课本的边角都捋得平平整整,莫名觉得有点碍眼。他转着的笔猛地一顿,笔杆敲在桌角,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漠千莞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翻开了数学课本。
接下来的半节课,叶南执难得地分了神。他总觉得身边多了个人,连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女生坐得笔直,脊背挺得像棵小白杨,阳光落在她的发顶,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听课很认真,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地写着,偶尔蹙眉思索的样子,竟让他觉得有几分顺眼。
但这份顺眼,在一周后的月考成绩出来时,碎得一干二净。
红底黑字的成绩单贴在公告栏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江驰挤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最顶端的名字,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扒开人群冲出来,一把抓住叶南执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南执!卧槽!你快看!”
叶南执皱着眉,不耐地甩开他的手:“嚷嚷什么?”
“不是,你自己看!”江驰指着成绩单的第一名,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年级第一,漠千莞!七百三十四分!比你……比你高了整整八分!”
叶南执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顺着江驰指的方向看过去,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漠千莞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各科成绩都近乎满分,尤其是数学和物理,更是甩了第二名的他一大截。
周围的议论声嗡嗡地钻进耳朵里。
“这转校生也太猛了吧?刚来就把叶南执挤下去了?”
“人家可是从省实验转来的,听说以前就是年级第一!”
“难怪呢……叶南执这次怕是栽了。”
叶南执的脸色一点点沉下来。
他盯着那个名字,指尖攥得发白。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尝到被人超越的滋味,而且是被一个刚来一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生。
蝉鸣声聒噪得厉害,阳光刺得人眼睛发疼。
叶南执猛地转身,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下。漠千莞正站在那里,和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说话。女生叫苏晓棠,是她刚来没几天就混熟的闺蜜,此刻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逗得漠千莞弯了眉眼,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那笑容很亮,像夏日里最烈的光,晃得叶南执心口莫名一闷。
他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江驰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完了完了,南执这是较真了……漠千莞怕是要遭殃了。”
香樟树下,苏晓棠顺着漠千莞的目光看向叶南执离去的方向,撇了撇嘴:“拽什么拽?不就是输了一次吗?千莞,你别理他,指不定心里怎么记恨你呢。”
漠千莞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的题,淡淡笑了笑:“无所谓。”
她转来行丘桑中,本就不是为了交朋友,更不是为了和谁争什么名次。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考试,就撞上了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主。
风吹过,香樟叶沙沙作响。
少年人的好胜心,像被点燃的野火,在蝉鸣声声的盛夏里,烧得热烈又莽撞。
而彼时的漠千莞还不知道,这场始于成绩的较量,会牵扯出往后那么多年的纠缠,像一条看不见的线,把她和叶南执的名字,紧紧地缠在了一起,直到最后,酿成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