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件事在她心里并排站着,像两只一模一样的手,一只伸向窗外,一只伸向刀柄。
她住在旧楼的顶层,窗户生锈,推不开,只能从缝隙里看见一条窄窄的天。天空总是灰白的,像被人用橡皮反复擦过,只剩下一点不干净的底色。她趴在窗台上,用手指去抠那道缝,指甲缝里塞满铁锈,指尖被磨得发红。
“如果我能把这条缝抠大一点,”她想,“爱就会掉进来,或者我会掉出去。”
她要爱。
所以她给自己买了很多很多东西:粉色的发夹、蕾丝边的袜子、带小熊图案的创可贴。她把这些东西铺满整张床,然后躺进去,让它们把自己埋起来。布料摩擦着皮肤,有点痒,她却一动不动,像一具被精心打扮的尸体。
“这样,”她对着天花板说,“如果有人来,就会以为我很可爱。”
可没有人来。
房间里只有冰箱嗡嗡的声音,像一只永远飞不走的苍蝇。她把耳朵贴在冰箱上,听里面冰块碰撞的脆响,想象那是有人在里面敲门。
“你在里面吗?”她问冰箱。
冰箱当然不回答。
她又去敲自己的胸口,指关节用力,敲出一串空洞的回响。
“那你呢?”她问自己的心,“你在里面吗?”
心也不回答,只是跳得很快,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乱撞,却找不到出口。
她要自杀。
她在抽屉里翻出一把美工刀,刀片已经生锈,边缘却还锋利。她把刀片按在手腕上,轻轻一划,皮肤裂开一条细细的线,血慢慢渗出来,颜色很淡,像被水稀释过的红墨水。
“不够。”她皱皱眉,又划了一刀。
这一次血多了一点,顺着手腕往下流,滴在地板上,开出一朵朵小小的花。她看着那些花,突然觉得有点好看,于是她换了另一只手,在另一只手腕上也划了两刀。
“这样对称一点。”她认真地说,像在给一幅画上色。
血越流越多,她却不觉得疼,只觉得一种缓慢的放松,像有人终于松开了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她把两只手腕举到眼前,看着血珠在光线下闪了一下,然后滴下去。
“如果我现在死掉,”她想,“会不会有人在我的葬礼上说,她是个很缺爱的孩子?”
她要爱。
所以她拿出手机,打开社交软件,开始一个一个地发消息。
【你在吗?】
【我有点难受。】
【你能不能陪陪我?】
她发给朋友,发给同学,发给只说过一次话的人,甚至发给已经把她拉黑的人。消息像一群无头的鸟,从屏幕里飞出去,撞在看不见的玻璃上,掉下来,摔在她脚边。
有人回:【?】
有人回:【别烦我。】
还有人回:【你又怎么了?】
她盯着那些回复,突然觉得眼睛很酸。她想把手机摔在地上,想把屏幕踩碎,想让那些字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可她只是把手机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生病的小动物。
“没关系,”她对手机说,“至少他们回了。”
她要自杀。
血已经不再往外涌,只是慢慢渗,像快要干涸的泉。她觉得有点冷,于是把被子裹在身上,躺回那堆粉色的发夹和蕾丝袜子中间。布料吸了血,颜色变得更深,像被人粗暴地染过。
她的视线开始发虚,房间里的东西都在慢慢远离她,像被水冲走的石子。她努力睁大眼睛,想把它们看清楚,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色块。
“如果我现在死掉,”她又想,“会不会有人后悔没有多爱我一点?”
她要爱。
所以她开始在心里列名单。
那个曾经对她笑过的男生。
那个在下雨天借她伞的女生。
那个夸她画画好看的老师。
还有那个在梦里出现过的人——看不清脸,只知道他/她会抱着她,说:“没事了,我在。”
她把这些人一个一个地放在心里的天平上,想看看他们的爱加起来,能不能抵过她想要自杀的念头。
天平晃了晃,然后——
偏向了自杀那一边。
她要自杀。
她的呼吸越来越轻,胸口起伏得很慢,像一片快要停摆的钟摆。她突然有点害怕,害怕就这样消失,害怕连“爱”这个字都来不及再说一遍。
“等等……”她在心里喊,“我还没试过被好好爱过。”
她想坐起来,想给自己打急救电话,想把刀片扔出窗外,想把那些血擦干净,想告诉所有人:“我不想死了,我只是想被爱。”
可她的身体已经不再听她的指挥,像被人从内部抽空了力气。她只能躺在那堆粉色的东西中间,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慢慢扩大。
裂缝里长出一只眼睛,那只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怜悯,也没有责备,只是看着。
“你在看什么?”她问那只眼睛。
眼睛没有回答,只是眨了一下。
她要爱,她又要自杀。
在黑暗彻底落下之前,她突然明白了——
她并不是真的想死,她只是想被爱到不再需要自杀。
她想被人紧紧抱住,被人说:“你不要走,我需要你。”
她想被人牵着手走过一条很长很长的路,被人在雨天里撑伞,在冬天里捂热手,在夜里说晚安。
她想被人爱到,连“自杀”这两个字都不敢在心里出现。
可是没有人来。
房间里只有她自己,和一堆被血染脏的粉色发夹,和一把生锈的美工刀。
她的视线最后一次聚焦在天花板上的那只眼睛上。那只眼睛慢慢闭上,像一扇被关上的门。
她要爱,她又要自杀。
她在心里把这句话默念了最后一遍。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