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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冬雪落满旧操场

纪冬语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十一月末就飘了第一场雪。

唐雪清缩着脖子,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指尖捏着的体温单被风吹得卷了边。白色的纸片上,“肺部占位性病变”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得她眼眶发酸。她站在市医院的后门,看着雪片慢悠悠地落下来,落在光秃秃的梧桐枝桠上,落在积了水的柏油路上,也落在不远处那片熟悉的旧操场上。

那是三中的操场,她和方烁的高中,就在这条街的尽头。

今天是周六,学校里没人,只有篮球架孤零零地立在雪地里,篮筐上积了薄薄一层雪,像戴了顶白帽子。唐雪清记得,高三那年的冬天,方烁就是在这个篮球架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投进了压哨的三分球。那天的雪比今天还大,他额头上的汗混着雪水往下淌,冲她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

那时候,她总觉得,方烁的青春是热的,是带着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是带着跑完八百米后的喘息,是无论多冷的天,都能冒出热气的。而她的青春,是冷的,是藏在厚厚的镜片后面,是堆成山的试卷,是每次抬头看他时,都要慌忙低下头的胆怯。

她和方烁是同桌,坐了整整两年。高二分班,老师把她调到方烁旁边,她的心跳就没稳过。方烁是班里的体育委员,长得好看,成绩中上,身边总围着一群男生女生,热闹得很。而她是典型的好学生,沉默寡言,戴着厚重的眼镜,扎着一成不变的马尾,存在感低得像教室里的一盆绿萝。

她记得,第一次和方烁说话,是因为她的橡皮掉在了他的脚边。她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橡皮,就和他的手指撞在了一起。他的手指很烫,她像触电一样缩回来,脸红到了耳根。他捡起橡皮递给她,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唐雪清,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她摇摇头,没敢说话,只是飞快地接过橡皮,低头盯着自己的试卷,假装上面的数学题有多吸引人。其实,她的余光一直偷偷看着他,看着他转着笔,看着他和后桌的男生说笑,看着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时候,她偷偷在日记本里写:方烁的睫毛好长,像两把小扇子。

这本日记本,她藏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锁着一把小小的铜锁。锁的钥匙,她用红绳系着,挂在脖子上,贴着心口的位置。

后来,他们渐渐熟络起来。方烁会借她的笔记抄,会在她被难题困住的时候,用笔戳戳她的胳膊,低声说:“这道题,我教你。”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冬日里的暖阳,一点点化开她心里的冰。她会把早餐里的鸡蛋偷偷塞给他,因为他总是不吃早饭就去打球;他会在她来例假肚子疼的时候,偷偷给她递上一杯热水,还假装是自己买多了。

这些细碎的、温暖的瞬间,像一颗颗小石子,投进她的心湖里,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了方烁。可她不敢说,她怕自己的喜欢太卑微,怕说出口后,连同桌都做不成。

方烁对她,好像也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他会在体育课上,故意放慢脚步,等落在后面的她;他会在晚自习结束后,借口顺路,陪她走一段黑漆漆的小巷;他会在她生日那天,送她一支钢笔,笔杆上刻着她的名字,字迹清隽。

她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他挠挠头,笑着说:“看了你的学生证啊。”

那支钢笔,她一直舍不得用,放在文具盒里,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眼。她想,方烁是不是也喜欢她?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可她不敢浇水,不敢施肥,怕它长成参天大树,也怕它只是一株不起眼的野草。

高三的压力越来越大,试卷像雪花一样飘下来。她和方烁都在为高考努力,每天埋在书堆里,很少说话。但偶尔抬头,目光相遇,彼此都会会心一笑。那笑容里,有默契,有鼓励,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她的成绩考砸了,数学只考了八十多分。晚自习的时候,她趴在桌子上,偷偷掉眼泪。眼泪打湿了试卷,晕开了上面的字迹。方烁察觉到了,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递过来一张纸巾,然后把自己的数学试卷推到她面前,上面写满了详细的解题步骤。

他的字迹,和他送她的钢笔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后,他陪她走回家。小巷里没有路灯,只有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他走在她的左边,脚步放得很慢。快到她家楼下的时候,他突然说:“唐雪清,高考结束后,我们去看海吧。”

她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看他。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里带着她看不懂的认真。她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

那时候,她以为,高考结束后,他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他们可以一起去看海,一起去吃路边摊,一起去逛遍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她以为,有些话,总有机会说出口的。

可她没想到,高考结束那天,她等了他很久,在约定好的校门口,从下午等到黄昏,等到路灯亮起,等到雪落下来,他都没有来。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方烁的奶奶突发脑溢血,被送进了医院。他忙着照顾奶奶,忘了和她的约定。

再后来,高考成绩出来了。她考得很好,考上了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方烁的成绩刚好过了一本线,去了北方的一所理工大学。

填报志愿那天,她看着方烁的志愿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想问他,为什么不去南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自己的追问,会变成一种负担。

开学前,班里组织了谢师宴。那天,方烁喝了很多酒,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他拉着她的手腕,把她拽到酒店的阳台上。晚风习习,带着夏末的蝉鸣。他看着她,眼神朦胧,嘴巴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

她的心跳得飞快,屏住呼吸,等着他的话。

可他最终只是笑了笑,松开了她的手腕,说:“唐雪清,南方的冬天不冷,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点点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想说,我喜欢你,方烁,从高二那年的夏天,就喜欢了。可她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看着他身后热闹的包厢,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有些话,错过了时机,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那天晚上,她回到家,把那本写满了方烁的日记本拿出来,一页一页地撕下来,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她摘下脖子上的铜锁钥匙,扔进了楼下的花坛里。

她想,就这样吧。方烁有他的人生,她有她的远方。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短暂地交汇过,然后,又各自延伸向不同的方向。

大学四年,她很少回家,也很少和高中同学联系。她努力学习,拿奖学金,参加各种竞赛,变得越来越优秀,也越来越沉默。她摘掉了眼镜,换上了隐形眼镜,学会了化妆,学会了穿高跟鞋,身边也有了追求者。可她总是想起方烁,想起那个冬天的篮球架下,他冲她笑的样子。

她听说,方烁在大学里加入了篮球队,成了校队的主力后卫;听说,他谈了一个女朋友,是外语系的系花,很漂亮;听说,他毕业后,留在了北方的城市,进了一家不错的公司。

这些听说,像一根根针,扎在她的心上,不痛不痒,却密密麻麻。

毕业后,她回到了家乡的城市,进了一家出版社,做了一名编辑。她以为,她和方烁,再也不会有交集了。直到上个月,高中同学聚会,班长给她打电话,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去了。

聚会的地点在一家KTV,她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很热闹了。她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方烁。

他变了很多,不再是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他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像从前一样,冲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一刻,她觉得,时间好像又回到了高三那年的冬天,雪落满了旧操场,他的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

那天晚上,他们没怎么说话。只是在大家起哄唱歌的时候,他点了一首《七里香》。周杰伦的歌,是他们高中时候最喜欢的。他拿着话筒,看着她,轻轻唱:“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她坐在角落里,看着他,听着他的歌声,眼泪悄悄地掉了下来。

聚会结束后,他送她回家。还是那条黑漆漆的小巷,还是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他走在她的左边,脚步放得很慢。快到她家楼下的时候,他突然说:“唐雪清,你变漂亮了。”

她笑了笑,没说话。

他又说:“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她说:“挺好的。你呢?”

他说:“也挺好的。”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像要跳出胸腔。她想说,方烁,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一直都喜欢。可她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底的温柔,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她怕,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怕说出口后,连这短暂的重逢,都会变得尴尬。

他说:“我明天就要回北方了。”

她点点头:“一路顺风。”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她。是一支钢笔,和高三那年送她的那支一模一样,笔杆上刻着她的名字。

“这支笔,是我特意去买的。”他说,“当年那支,你应该早就不用了吧。”

她接过钢笔,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她的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没有,我还留着。”

他笑了笑,没说话。

然后,他转身走了。背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消失在月光里。

她站在原地,握着那支钢笔,站了很久。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冰凉刺骨。

她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重逢,是青春里的一段插曲,唱完了,就结束了。可她没想到,几天后,她会在医院的体检报告上,看到那几个让她绝望的字。

肺部占位性病变,考虑恶性肿瘤。

医生说,情况不太好,癌细胞已经扩散了,最多,还有半年的时间。

半年。

一百八十天。

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心里一片冰凉。她没有告诉父母,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只是辞了职,把自己关在家里,看着窗外的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来。

她想起了方烁,想起了高三那年的冬天,想起了篮球架下的他,想起了小巷里的月光,想起了他送她的那两支钢笔。

原来,有些喜欢,是藏不住的。就像有些雪,注定要落在冬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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