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晨曦微露时，苏晚才堪堪合了两个小时的眼。
窗外的天光透过薄纱窗帘，晕染出一片柔和的暖黄，可她的心头却像是压着一块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林薇薇的死讯像一道突兀的惊雷，炸碎了她原本只想着逃婚的简单心思，也让她第一次对这场协议婚姻背后的暗流，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
她翻身坐起，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别墅的庭院里，昨夜被暴雨打落的梧桐叶落了一地，几个佣人正拿着扫帚清扫，而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依旧安静地停在车库门口——陆时衍竟然还没走。
这个认知让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按照往常的习惯，他要么天不亮就去公司，要么干脆彻夜不归，像这样在别墅里待到清晨的情况，实在是少之又少。
她正发着怔，卧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苏晚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门被推开，张妈端着早餐走了进来，托盘上摆着温热的牛奶、煎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蛋，还有一碟精致的草莓酱。“苏小姐，陆总让厨房给您准备的早餐，他说您昨晚受了惊吓，特意叮嘱要做得清淡些。”
苏晚的指尖微微一顿，目光落在托盘上，心里五味杂陈。
陆时衍这个人，总是这样矛盾。前一秒还能用爷爷的复诊威胁她，后一秒又会在她狼狈不堪的时候，不动声色地递上一把伞，送上一份温热的早餐。他像一本被层层迷雾包裹的书，她翻了三个月，却连扉页都没能看透。
“陆总呢？”苏晚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陆总在楼下书房，好像在打电话。”张妈把早餐放在床头柜上，又贴心地递过一杯温水，“苏小姐，您昨晚没睡好，吃完早餐再歇会儿吧，陆总说今天不用去公司，您要是想出门散心，他可以陪您。”
陪她？
苏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那个恨不得把她拴在身边当摆设的男人，会有闲心陪她出门散心？怕不是又想借着她的名义，应付那些没完没了的社交场合。
她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张妈可以下去了。
等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苏晚才慢吞吞地走到床头柜前，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溏心蛋。温热的蛋液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咸味，却莫名地熨帖了她紧绷了一夜的神经。
吃完早餐，苏晚换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往楼下的书房走去。
她想去问问陆时衍，林薇薇的车祸，到底是不是意外。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陆时衍低沉的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冽。“查清楚了吗？刹车失灵是不是人为的？”
苏晚的脚步猛地顿住，指尖攥得发白。
刹车失灵？
这么说，林薇薇的车祸，根本就不是什么酒后失控的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陆总，还在查。”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恭敬，“林薇薇的车是三天前刚做的保养，刹车系统当时显示一切正常。昨晚出事前，她的车停在酒吧门口两个小时，监控被人破坏了，暂时查不到是谁动了手脚。不过……”
那人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不过我们查到，林薇薇最近和一个姓陈的男人走得很近，那个男人是林氏集团的竞争对手安插的商业间谍，前段时间林薇薇发现了他的身份，还扬言要把他送进监狱。”
陆时衍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继续查，把那个姓陈的男人盯紧了。另外，林家那边，派人盯着点，别让他们再去找苏晚的麻烦。”
“是，陆总。”
挂了电话，陆时衍揉了揉眉心，转过身，就看到了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的苏晚。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没料到她会站在那里。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只剩下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苏晚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林薇薇的车祸……是人为的？”
陆时衍看着她苍白的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迈开长腿，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
苏晚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陆时衍的手僵在半空中，眸色沉了沉，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是。”
他没有隐瞒，干脆利落的一个字，却让苏晚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是谁？”苏晚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是那个姓陈的商业间谍吗？还是……”
还是有其他的人？
她不敢往下想。林薇薇在晚宴上和她起了冲突，现在林薇薇出事了，万一林家咬定是她做的，那她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陆时衍看着她眼底的慌乱，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他伸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别怕，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林家那边……”苏晚咬着唇，眼底满是担忧。
“我会处理。”陆时衍的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不会让他们把脏水泼到你身上。”
苏晚抬眸看着他，阳光透过书房的落地窗，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的眼神深邃而认真，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冷冽和戏谑，只剩下一片让人安心的郑重。
这一刻，苏晚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她突然发现，这个总是用冷冰冰的态度伪装自己的男人，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
“为什么要帮我？”苏晚忍不住问出了口。
他们只是协议婚姻，各取所需，他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她，去得罪林家，去费心思查这件事。
陆时衍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他沉默了片刻，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因为你是陆太太。”
又是这句话。
苏晚撇了撇嘴，心里却莫名地松了口气。她知道，陆时衍虽然嘴上不说，但他既然说了会处理，就一定会做到。
“对了，”陆时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今天下午，爷爷的复诊，我陪你一起去。”
苏晚愣了一下：“你不用去公司吗？”
“公司的事，什么时候都能处理。”陆时衍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爷爷的身体更重要。”
苏晚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暖暖的，痒痒的。
她看着陆时衍，张了张嘴，想说声谢谢，却又觉得太过矫情，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书房里的气氛，渐渐变得缓和起来。
陆时衍看着她，突然开口道：“苏晚，你是不是很想逃？”
苏晚的身子猛地一僵，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双眼睛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也映着他了然的神色。
她知道，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他。
苏晚咬了咬唇，没有否认，而是干脆地点了点头：“是。”
她不想被圈在这栋别墅里，不想做他的陆太太，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金丝雀。她想过自己的人生，想自由自在地活着。
陆时衍看着她坦荡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笑了。那笑容不再是往日的讥诮和疏离，而是带着几分真切的暖意。“如果……我给你自由呢？”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看着陆时衍，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说什么？”
陆时衍看着她震惊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热透过肌肤，传递到她的心里。“我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走，我不会拦着你。”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酸涩又发胀。
她看着陆时衍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欺骗的意味。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突然说要放她走？
苏晚的心里，充满了疑惑。
就在她想追问的时候，陆时衍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松开她的手，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微一变。“我接个电话。”
苏晚点了点头，看着他走到窗边，接起了电话。
她听不清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只看到陆时衍的脸色越来越沉，眉头也越皱越紧。
挂了电话，陆时衍转过身，看着苏晚，语气凝重：“林家那边，出事了。”
苏晚的心猛地一紧：“出什么事了？”
“林父带着人，去了医院的太平间，非要见林薇薇最后一面，还扬言要……”陆时衍顿了顿，看着苏晚苍白的脸，终究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算了，你别管了。我去处理一下，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走到书房门口，他又停住脚步，转过身，深深地看了苏晚一眼：“待在别墅里，别乱跑。等我回来。”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口。
苏晚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书房门口，心里乱糟糟的。
林父带人去了太平间，扬言要做什么？
是要找她报仇吗？
陆时衍这一去，会不会有危险？
无数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让她心烦意乱。
她走到窗边，看着陆时衍的车驶出别墅的大门，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阳光越来越烈，驱散了昨夜的雨雾，却驱散不了苏晚心头的阴霾。
她靠在窗边，心里默默想道：陆时衍，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这个念头一出，苏晚自己都愣住了。
她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这个男人的安危了？
这场名为协议的婚姻，似乎从这个清晨开始，就彻底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朝着一个她从未预料过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疑云，也如同藤蔓一般，悄然蔓延，缠绕着她和陆时衍的命运，再也无法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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