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桐叶落时

九月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明德中学的红砖墙，簌簌的声响里，王雨涵抱着一摞练习册，脚步匆匆地往教学楼赶。

她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做事向来稳当妥帖，唯独今天有些慌神——早读时帮班主任抱作业，竟把自己的数学笔记本落在了办公室。那本子上密密麻麻记满了错题思路和解题技巧，于她而言，比课本还要重要几分。她小跑着转过教学楼的拐角，心里只想着快点拿回笔记本，没留意前方来人，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怀里的练习册哗啦啦散了一地，几张写满字的草稿纸轻飘飘地飞起来，落在不远处的梧桐树根下。

“抱歉抱歉！”王雨涵慌忙蹲下身，指尖刚触到一本练习册的边缘，就有人先一步弯腰，将那本练习册捡了起来。

是刘思桐。

他是隔壁班的体育生，常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运动服，头发剪得短而利落，额角还挂着晶莹的薄汗，一看就是刚从操场跑完步回来。王雨涵抬头时，正撞上他带笑的眼睛，那双眼睛很亮，像盛着初秋的阳光，暖融融的。

“王雨涵？”刘思桐认出了她，毕竟是年级里次次稳居前三的学霸，想不认识都难，他晃了晃手里的练习册，“你抱这么多，是要往办公室送？要不要帮忙？”

不等王雨涵回答，他已经利落地蹲下身，将散落一地的练习册一本本叠好，动作干脆又麻利。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一层薄薄的茧，是常年握篮球磨出来的痕迹。王雨涵接过那摞整整齐齐的练习册，抱在怀里，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谢谢你，刘思桐。”

“小事。”刘思桐摆摆手，目光落在她沾了灰尘的校服袖口，忽然从运动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纸巾递过去，“擦擦吧，灰都沾上去了。”

王雨涵道了谢，接过纸巾擦干净袖口的灰尘，才想起自己急着要做的正事，道了声谢便匆匆往办公室跑。等她在办公桌的角落找到那本数学笔记本，转身走出办公室时，却看见刘思桐还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

他手里正转着一个篮球，篮球在指尖灵活地跳跃，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挺拔清瘦的轮廓。

“你怎么还没走？”王雨涵有些意外，脚步不由得顿住。

刘思桐停下转球的动作，将篮球夹在胳膊下，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等你啊。怕你又抱着这么多东西摔跤，再把宝贝笔记本弄丢了。”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王雨涵的心跳却轻轻漏了一拍，像被风吹落的梧桐叶，在心底打着旋儿。她攥紧了手里的笔记本，小声说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从那天起，王雨涵的校园生活里，好像处处都能撞见刘思桐的身影。

早读结束后的操场边，她捧着英语书背单词，总能看见他穿着运动服，抱着篮球和队友们说笑，目光扫过来时，会扬起手跟她打个招呼；放学的路上，她背着书包慢慢走，他会放慢脚步，跟在她身边，聊几句课堂上的趣事，或是分享篮球场上的糗事；甚至有一次，她因为准备数学竞赛，晚自习留到了很晚，走出教学楼时，竟看见他靠在路灯下的梧桐树干上，手里还拿着一瓶温热的牛奶。

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见她出来，立刻站直身子，快步走上前，把牛奶塞进她手里：“听你们班同学说，你最近在准备竞赛，经常熬夜。熬夜伤身体，这个牛奶热过了，你路上喝。”

王雨涵捏着温热的牛奶瓶，指尖传来的温度一路暖到心底。她看着他，犹豫着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训练完，”刘思桐挠了挠头，语气自然得像是随口提起，“顺便等你一起走，夜里路黑，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那天晚上的晚风很柔，梧桐叶的清香弥漫在空气里，王雨涵捏着牛奶瓶，跟在刘思桐身边慢慢走，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她忽然想起那天他蹲在地上帮她捡练习册的样子，想起他递纸巾时带着笑意的眼睛，想起梧桐叶落在他发梢的瞬间。

深秋的运动会，是明德中学每年的盛事。王雨涵被班里的同学怂恿着，报名参加了八百米跑。她的体力向来不算好，跑到最后一圈时，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呼吸也变得急促，眼前阵阵发黑，连迈步子都觉得艰难。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想要放弃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亮的喊声，穿透了喧闹的人群，直直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王雨涵！加油！王雨涵！坚持住！”

她费力地抬眼望去，看见刘思桐站在跑道边，用力挥着手臂，额角的汗滴顺着下颌线滑落，浸湿了衣领，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亮，一声声，都透着满满的鼓励。

那一刻，王雨涵忽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她咬紧牙关，攥紧拳头，奋力向前冲去，耳边的风声呼啸，人群的呐喊声此起彼伏，而她的眼里，却只看得见跑道边那个挥着手的少年身影。

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王雨涵再也撑不住，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下一秒，一瓶矿泉水就递到了她的面前。她抬头，看见刘思桐快步跑过来，蹲在她身边，脸上带着笑意：“厉害啊，第三名！比我预想的还要棒。”

王雨涵仰头喝水，微凉的矿泉水滑过喉咙，舒服了不少。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只能看见他笑着的眉眼，干净又明亮。梧桐叶在他们头顶簌簌落下，一片金黄的叶子轻轻飘落在刘思桐的肩头，王雨涵下意识地伸出手，帮他拂去了那片叶子。

指尖触到他肩膀的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

风轻轻吹过，带着梧桐叶的清香，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王雨涵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她看着刘思桐的眼睛，那里盛着阳光，盛着笑意，也盛着一个小小的、慌乱的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了积攒了许久的勇气，小声问道：“刘思桐，下次……下次你篮球训练，我可以去看吗？”

刘思桐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有星星落进了湖里，他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欢喜。

“当然。”他说，“我等你。”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余晖洒满了整个操场。梧桐叶落了满地，像铺了一层金色的地毯。少年少女的身影并肩而立，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很长，风里藏着未完的话，和悄悄萌发的、名为心动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