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广袤无垠的翠绿竹海深处,一抹异样的黑色若隐若现。那是一片幽深的黑竹林,竹身如墨,散发出一种冷峻的气息。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而在这一片黑竹林之下,大地悄然裂开一道隐秘的缝隙,一个洞府静默地蛰伏其中。
那洞府终年不见天日,唯有岩壁上嵌着的、早已灵力枯竭的荧光石残骸,提示着此地曾有的辉煌与热度。如今,只有中央那座两人高的“幽冥镇渊鼎”还沉寂地散发着幽光,鼎身铭刻的太古虫篆在绝对寂静的黑暗里,流淌着不祥的暗红色泽,像干涸了万年的血。
在这里,一名男子静立着。他有着淡紫色的头发,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那便是——沈沧归。
沈沧归赤着上身,盘坐在冰冷刺骨的玄冰玉台上。洞府里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奇异药香,混合着铁锈与某种陈腐的甜腥气。九种世所罕见的天地灵粹——千年尸王菌、血玉灵芝、鬼哭藤心、龙骨粉……早已按照早已失传的《灵枢锻天章》图谱,分毫不差地投入鼎中,被他的本命真火熬炼了整整九个昼夜。
火焰不再是寻常的橙红,而是诡异的幽紫色,将那些足以引发外界腥风血雨的灵药精华,强行锻入悬浮在鼎心那截“空冥竹”中。空冥竹本是炼制音律法器的绝品材料,此刻却隐隐发出与药力抗争的低沉嗡鸣,竹身不时闪过痛苦的扭曲波纹。
沈沧归的脸色苍白如尸,嘴唇因失血和精力透支泛着青紫。胸口的皮肤下,一道暗金色的古老纹路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决的速度亮起,那是神封血脉被彻底激发的征兆。这血脉是恩赐,更是枷锁,世代封印着一些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洞悉的、属于血脉源头的秘密。每激发一分,他的生命本源便燃烧一寸。
但他没有停。指尖划过左腕,深可见骨的伤口再次裂开,却不是鲜红,而是带着细碎金芒的淡金色血液,凝成一线,滴入鼎中那汪翻滚不休的药液。这是第十日,也是最后一次,以血脉真元为引,完成那最终也是最为凶险的“点灵”。
血液滴入的刹那,鼎中那截已被淬炼得通体晶莹、隐现九窍的竹箫猛地一颤,发出清越又尖锐的鸣响,盖过了药液的沸腾声。洞府内积郁了十日的灵压骤然攀升到顶点,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
沈沧归眼神一厉,双手结印的速度快得只剩下残影,最后一个繁复到极点的古符印诀带着他剩余的大半神魂之力,狠狠拍向自己心口!
“噗——”
一大口纯粹的心头精血喷出,并非淡金,而是燃烧着生命力火焰的璀璨金红色,精准地浇铸在那九窍竹箫之上!
“九霄……成!”
嘶哑的吼声冲出喉咙的瞬间,异变陡生!
竹箫光华大放,九窍齐鸣!声音并非乐器应有的悦耳,而是尖锐、高亢、冰冷,带着一种直刺神魂深处的操控与召唤之力,瞬间冲出鼎口,冲出洞府,冲向无尽高空!
几乎在同一时刻——
坠龙渊外,昏沉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不是乌云汇聚,而是像有人用浓墨泼洒了整片天穹,光线被急速吞噬,白昼顷刻沦为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紧接着,狂风从四面八方凭空生成,并非寻常的风啸,而是尖锐、嘈杂、混乱的嘶鸣,细细听去,竟似有亿万虫豸在同时振翅、摩擦口器、发出渴求与朝拜的呓语!狂风卷过山林,碗口粗的古木被轻易折断,山石隆隆滚落,天地间一片末日般的狂乱!
更恐怖的是地面。
以黑竹林为中心,方圆千里、万里……乃至更遥远不可知之地,大地开始微微震颤。黑潮,无穷无尽的黑潮,从每一个角落涌出。
腐烂的落叶层被掀开,潮湿的泥土被拱破,幽深的山洞、阴暗的河床、枯死的树心、甚至一些修士宗门的药园、灵兽囚笼的角落……密密麻麻,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蛊虫,像是听到了无法违逆的君王号令,彻底陷入了疯狂。
拳头大小、甲壳泛着金属冷光的“噬金蛊”汇成一股铁灰色的洪流;细如发丝、却能钻透护体罡气的“蚀骨线虫”拧成令人头皮发麻的灰白绳索;背生透明薄翼、飞行无声无息的“迷魂瘴蜂”聚成遮天蔽日的灰云;还有更多奇形怪状、蠕动爬行或弹跳如飞的虫群,红的、绿的、黑的、斑斓的……它们互相践踏,甚至彼此啃食,只为更快一步。所有的意识似乎都被剥夺,只剩下一个烙印在生命本能深处的驱使:去那里!去那声音的源头!去朝拜!
虫潮过处,草木瞬间枯萎凋零,来不及逃走的鸟兽眨眼化作白骨,又被后续的虫浪碾成粉末。一些低阶修士试图阻拦或探查,护身法宝的光芒只闪烁了几下,便被虫海淹没,连惨叫都未能传出多远。
虫潮的方向出奇地一致,如同百川归海,从四面八方向着坠龙渊,向着那幽暗的洞府,奔腾汇聚!
沈沧归对洞外翻天覆地的变化似无所觉,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鼎中那终于缓缓浮起的器物上。
那是一支长约二尺的竹箫。竹身已彻底转化为一种温润又冰冷的深紫色,似玉非玉,似骨非骨,表面流淌着星河般细碎的银白光点。九个音孔位置,隐隐有血色符文一闪而逝。它安静地悬浮着,却散发着令沈沧归灵魂都感到战栗的威严与……饥渴。
成功了。这就是“九霄”,以神封血脉为薪,以万载灵粹为柴,锻造出的足以号令天下蛊虫的无上神器。
狂喜还未来得及涌上心头,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烈心悸毫无征兆地攥住了他。那心悸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体内最深处,源自那世代传承、连他也只知其名未见其形的——血脉封印!
“咔…咔啦啦……”
仿佛冰层碎裂的轻响,直接在他灵魂中迸开。
胸口那炽亮的暗金血脉纹路中心,一点浓郁到极致的黑色突兀出现,然后如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般,迅猛晕染开来!黑色所过之处,炽亮的金纹迅速黯淡、熄灭,一股冰冷、死寂、充斥着无尽贪婪与恶意的力量,顺着他尚未完全切断的血脉与九霄之间的联系,逆流而上,反冲进他的四肢百骸!
“呃啊——!”
沈沧归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被这股力量疯狂吞噬、抽离。他想切断联系,想收回九霄,却发现身体如同被钉死在玄冰玉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淡金色的血液,不受控制地从七窍、从全身毛孔中渗出,化作丝丝缕缕的血色雾气,被那支刚刚诞生的九霄箫贪婪地吸收。
不,不是九霄在吸收……
是九霄最核心的那个“灵”,那个由他血脉点化、融合万蛊精粹与灵药神华孕育出的“器灵”,正在苏醒。而它苏醒的第一口食粮,就是他这个创造者!
鼎中,深紫色的九霄箫轻轻一震。
弥漫洞府的血色雾气骤然向内收缩,在箫身上方尺许处,凝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形轮廓。轮廓迅速清晰,那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男子,一身银白色的雪衣,赤着双足,悬空而立。他的容貌极美,美的雌雄莫辨,肤色苍白近乎透明,唯独那一双眼睛是纯粹的血红色,瞳孔深处似有无数细小的虫影在蠕动、汇聚、散开。
他微微偏头,好奇地打量着下方僵硬的沈沧归,眼神纯真如孩童,却又带着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空灵又带着奇异沙哑的声音,在死寂的洞府中响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沈沧归濒临崩溃的心神上:
“主人……你好呀。”
洞府外,万蛊嘶鸣如海潮澎湃,疯狂撞击着洞口的禁制,发出密集如雨的噼啪声。洞府内,时间与空气都凝固了。沈沧归看着那张与自己血脉相连、却又无比陌生的妖异面孔,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九霄已成。
万蛊来朝。
而他以生命和血脉为代价唤醒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