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的初秋带着几分燥意,梧桐叶簌簌落在南城十七中的围墙外,被风卷着,贴在一道纤瘦的身影上。
谢昭宁撑着膝盖,猛地从地上坐起身,额角的冷汗顺着线条凌厉的下颌滑落,滴进领口,带来一阵刺骨的凉。她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眸中是与这具十七岁身体极不相符的沉凝与锐利——那是在沙场上浴血杀伐十年,才淬炼出的锋芒。
三日前,她还是大夏王朝最年轻的镇北将军,是令北狄闻风丧胆的“玉面修罗”。
谁能想到,一场决战前夜的刺杀,竟让她的魂魄,坠入了这个与故国同名,却全然陌生的时代。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谢昭宁,是南城十七中出了名的“小哑巴”,父母早逝,寄人篱下,性子怯懦得像株任人践踏的野草。而她,是顶着男儿身驰骋沙场,凭一杆长枪、一身胆识,护了大夏半壁江山的少年将军。
更荒唐的是,前世的她,本就是女儿身。
为了替战死的父兄守住谢家将门的荣光,她自十二岁起便女扮男装,束胸佩剑,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直到三年前,她率铁骑踏平北狄王庭,班师回朝时,才在庆功宴上,被醉酒的帝王撞破了女儿身。
满朝哗然。
帝王惜她之才,又怜她孤勇,竟欲册封她为后。可她谢昭宁,岂是甘愿困于深宫牢笼之人?
连夜卸甲,策马离京,却在边境遇上了埋伏。
利刃穿心的剧痛仿佛还残留在骨髓里,谢昭宁低咳一声,抬手抚上心口,那里平坦一片,再无束胸的勒痕,也无旧伤的疤痕。这具身体太纤细,太柔软,全然没有她征战十年练出的紧实肌理。
唯一不变的,是这张脸。
前世的她,便是凭着这张雌雄莫辨的惊艳容貌,被京中百姓传为“玉面将军”。而这具身体的原主,竟与她生得一模一样——眉峰凌厉如剑,眼尾微微上挑,却偏偏瞳仁漆黑温润,鼻梁高挺,唇线分明,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美。
“啧,这不是谢家那个小哑巴吗?蹲在这儿干什么,装可怜?”
一道戏谑的声音打断了谢昭宁的思绪。她抬眸,便看见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正吊儿郎当地朝她走来,为首的黄毛少年,手里还把玩着一根甩棍。
原主的记忆涌上来——这是学校里的混混,总爱欺负原主这个没爹没妈的孤女。
谢昭宁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校服裤上的灰尘。她身形不算高,却站得笔直,像一杆即将出鞘的长枪,周身的气场陡然变了。
黄毛少年被她看得一愣,随即嗤笑:“哟,今儿个胆子大了?敢瞪我了?”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揪谢昭宁的衣领。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从旁边的梧桐树下传来: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小姑娘,不太好吧?”
谢昭宁与黄毛少年同时转头。
只见梧桐树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轿车,车门半开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倚在车门边。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袖口挽起,露出腕间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深邃俊美,鼻梁高挺,薄唇微勾,眸光似笑非笑地扫过这边,自带一股矜贵迫人的气场。
黄毛少年看清男人的脸,脸色瞬间煞白,讪讪地收回手:“傅、傅总……我们就是闹着玩的……”
傅总?
谢昭宁的眉峰微挑。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傅凛川,傅氏集团的掌权人,南城真正的天之骄子,权势滔天,手段狠戾。
傅凛川没理会黄毛少年,目光落在谢昭宁身上。
当看清那张脸时,他的眸色微微一凝。
惊艳。
这是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词。
他见过无数美人,无论是温婉的、娇艳的、性感的,都不及眼前这个少女的万分之一。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斑驳的树影下,眉眼凌厉,却又带着一种破碎的脆弱感,像一柄蒙尘的绝世好剑,纵然敛了锋芒,也难掩其华。
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张脸,竟与他梦里那个模糊的身影,有着七分相似。
那个梦,他做了两辈子。
第一世,他是大夏王朝的太子,而她,是他心悦多年的镇北将军。他看着她男扮女装,看着她驰骋沙场,看着她卸甲离京,最后,听闻她战死边境的噩耗,他呕血数升,郁郁而终。
第二世,他是民国时期的少帅,而她,是游走在黑白两道的女杀手。他们相遇在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里,他认出了她的眼神,却终究没能留住她。她死在一场围剿中,倒在他的怀里,血染红了他的军装。
两世,皆为遗憾。
而此刻,看着眼前的少女,傅凛川的心,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那种熟悉的、跨越了两世的悸动,汹涌而来。
黄毛少年几人早已吓得落荒而逃。
谢昭宁看着傅凛川,眉头微微蹙起。这个男人的目光太过灼热,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让她有些不适。她转身就要走,手腕却被男人轻轻攥住。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谢昭宁猛地挣了一下,却没挣开。她抬眸,眼神冷冽如冰:“放手。”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清冽如泉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脆,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傅凛川的眸色更深了。
是她。
一定是她。
两辈子的执念,在此刻,有了具象的模样。
他缓缓松开手,指尖却还残留着她手腕的微凉触感。他看着她,薄唇微勾,笑意里带着几分释然,几分温柔:
“我叫傅凛川。”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谢昭宁的耳中:
“我找了你,两辈子。”
谢昭宁的瞳孔猛地收缩。
两辈子?
她看着男人深邃的眼眸,那里盛着她看不懂的深情与痛惜,竟让她的心脏,传来一阵陌生的抽痛。
梧桐叶簌簌落下,落在两人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