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暴雨砸下来的前一秒，几人刚好钻进最近的破木屋。
铁皮屋顶被雨点砸得噼啪响，像有十万根针在同时扎。雷声轰隆隆滚过，震得人胸口发闷。优一郎捂着耳朵缩成一团，诗织每次听到炸雷都要哆嗦一下。
米迦坐在窗台上，一条蜷在胸前，另一条耷拉着，靴子尖堪堪蹭到地面。他盯着窗外翻涌的乌云，猩红的瞳孔里映着闪电的。
他挺喜欢暴风雨的。
雨声能盖过人的心跳，湿润的泥土味能压下那些诱人的体温香气。要是能开窗让冷雨浇在脸上就更好了，但他没动——万一这些家伙感冒了，喷嚏精凑在一起，想想就头疼。
他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呼出的气没在窗上留下半点儿白雾。
“看来今晚得在这儿过夜啦，各位~”诗织的声音带着调侃，甜得发。
有人哼了一声，接着是布料摩擦的动静。“谁要是敢打鼾，老子直接把他扔出去。”是鸣海，听声音应该正往沙发上躺，“我说到做到。”
“鸣海前辈好过分哦~”诗织的语气立刻委屈起来。米迦不用看都能想象出她嘴的样子，这种熟悉感让他心里莫名一紧——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人类的他都能猜得准了？“哪有霸占唯一的沙发啊~最好的位置应该留给女士才对嘛~”
鸣海只闷哼了一声。但很快又是一阵窸窣，他道：“放心，诗织。等我看到‘女士’了，沙发就给她。”
诗织的反驳和鸣海的叹气混在一起，米迦直接过滤掉了。他的感官自动锁定了另外四个安静点的人类——君月正坐在火堆旁，那火是他们之前用来热晚餐的。犹豫了几秒后，君月躺到了地上，呼吸均匀却带着明显的烦躁，像浪涛一样一波波涌过来。
米迦懂这种感觉。
还好，优一郎及时开口，声音软软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这是米迦以前没发现的。鸣海和诗织都听他的，虽然还像小孩似的互相推卸责任，活像闯了祸在妈妈面前告状。优一郎笑着让大家赶紧睡觉，还把三个睡袋里的一个递给了诗织。
安静维持了整整四十二秒。
直到三叶开口：“谁要和你睡啊。”
吵声又炸了起来，这次连优一郎都拦不住。米迦眉头跳了一下，却没说话——经验告诉他，他要是插嘴只会更乱。
他刚想听不见，脑子里某个角落突然动了。
那是个专属区域，只用来一个人。不管周围多乱，那里的永远是他。这是在桑古奈姆的习惯——那时候他得盯着这家伙，别让他被吸血鬼吸干。老习惯难改，不过米迦也没打算改。
反正他根本没试过。
这个角落让米迦时刻掌握优的动向。优的心跳像鼓点一样在他脑子里敲着，不管声音多轻多远，都比周围任何动静都。他总能知道优在哪儿，在想什么，唯一猜不透的是优心里的念头。
所以当优突然跳起来，把空罐头精准砸向噪音源头时，米迦及时睁开了红眼睛。罐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砸在三叶头上，又弹到诗织额角，两个女孩同时痛呼出声。
罐头落地的声音被优的吼声盖过了。
“你们烦不烦啊！”优的声音里满是不耐烦，米迦能听出来他没真生气，但绝对不爽，“都给老子闭嘴睡觉行不行！”
这次安静了七秒。秒时，三叶开始对着优怒吼，骂他才是最大的麻烦精。诗织则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急着睡觉是想跟谁一起啊？终于不想当处男了？”
这是压垮优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还是君月让所有人闭了嘴。米迦看着他站起来，眼神扫过整个小队，然后双手握住了双剑的剑柄。
当君月喊出自己恶魔的名字时，米迦重新闭上了眼睛。
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银辉。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金崎的怒吼声消散在空气中，那家伙刚才差点把天花板都掀了——谁让那几个小鬼吵着不肯睡，非要挤在沙发上抢位置？结果闹到最后，沙发还是被女生们占了，男生们只能打地铺。
睡着的是鸣海，呼吸均匀得像头小猪。接着是那几个女生，挤在一起蜷缩成一团，和缠在一起，呼吸声轻轻交织。
金崎也开始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就在这时，优一的声音突然响起，低得像蚊子哼，还带着点犹豫。
“米卡君？”
优一翻了个身，小声喊着。米卡用吸血鬼的夜视能力看着他——那孩子根本看不见自己，却还是朝着他的方向。
“嗯？”米卡也压低声音回应。
“能不能……把窗帘拉上？拜托了。”
米卡没问为什么。他活了这么，见过太多孩子，听声音就能分辨出恐惧。优一的声音里藏着对暴风雨的害怕，尽管他平时射箭时那么果断——拉弓、瞄准、放箭，一气呵成，一箭就能射穿两个吸血鬼的心脏，眼睛都不眨一下。
米卡没说话，从窗台上滑下来，伸手拉上窗帘。金属挂钩在轨道上发出轻微的叮当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刚松手，身后就传来一声轻舒的气，还有布料摩擦的声音——优一终于安心睡了。
米卡刚坐回地板，优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谢谢你，米卡君。”
米卡没回答。不就是拉个窗帘吗？值得道谢？但他舌尖却差点蹦出“不客气”——那是学的礼貌用语，他都快忘了自己还会这个。
这个发现让他有点失神，直到听到地板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才回过神。
是优。
那家伙正四肢着地爬过来，明明想安静，却因为太刻意而弄出更大的动静。米卡听到他“咚”地撞在唯一的小桌子上，接着是一声低低的咒骂，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但没笑出声。
“喂。”优爬到他身边，跪坐在脚后跟上，小声打招呼，“睡不着？”
优知道米卡不用睡觉。
他能睡，但那不是真正的休息——意识会模糊，感官却还在疯狂传递信号，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瞬间睁眼，浑身紧绷想跳起来。他不是人类，不需要休息，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只会让他不安。
可只要优开口让他躺下，他就拒绝不了。优明明知道这些，却还是每次都坚持——甚至有点固执地逼他睡。米卡拒绝不了，是因为优总会尽可能地靠近他，体温能透过米卡冰冷的皮肤传进来，呼吸带着甜意拂过脸颊，那是他几乎遗忘的温暖。
但今晚不行。
周围都是人类，他没法放下戒备。他在努力适应，可还没到能在他们面前放松的地步。
“我在守夜。”米卡回答优的问题，耸耸肩——他知道优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动作。
不用夜视，米卡也知道优皱起了眉。那家伙的语气里都写着不满：“你昨天就守了，前天也是。”
“我不介意。”米卡的声音压得更低，一半怕被听见，一半怕吵醒睡着的人，“我不用休息，能多守几次。”
“你就是个笨蛋，明明需要休息！”
两人都沉默了。就算米卡想说什么，优也听不见——那家伙突然又爬起来，绕着米卡转圈。
“哎哟！优，踩我脚了！”
“对不起对不起！”
米卡惊呆了：“你干什么！？”
“米卡，闭嘴！”
优不管不顾，硬是挤到米卡蜷起的之间，滑坐下来，一只胳膊搭在米卡的左上，手垂在膝盖边，另一只手则摆弄着米卡右脚上长靴的纽扣。
接着，优往后一靠，后背紧紧贴在米卡的胸口，头也枕在他的胸骨上。
米卡的心脏猛地一跳，差点喘出声。
“呃……优？”
“还记得小时候吗？”优打断他，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悲伤的笑意，还往米卡怀里蹭了蹭，“你总像猴子一样挂在我背上。”
“你那时候明明很讨厌。”米卡忍不住笑了，“天天抱怨我太重。”
“本来就是！”优的语气里多了点调侃，悲伤淡了些，“头大屁股也大，我都以为背上扛的是大象，不是个小孩。”
“优！”米卡气呼呼地小声喊，膝盖轻轻顶了他一下。
优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有点粗，却让米卡忍不住把脸埋在他头发里，笑得更开心。
可惜笑声没持续——他们突然想起周围还有人睡觉。幸好没人醒，只有金崎动了动，鸣海哼了一声。
两人安静了一分钟，确认没人被吵醒，优才又往米卡怀里靠了靠。
米卡的手撑在地板上，膝盖却几乎把优圈在怀里。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漫过心头。
“……我没讨厌过。”
优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点沙哑。
米卡愣了愣：“嗯？”
“你当时总黏着我。”优停顿了一下，拳头轻轻砸在米迦的膝盖上——像是怕他误会似的，“但我没讨厌。就是你太……”
“太黏人？”
“太霸道。”
米迦愣了愣，突然笑出声。“谁让你生气的样子那么可爱。”
话出口的瞬间，米迦就后悔了。他刚想找补几句，优的身体却突然往他身上靠了靠。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烫得米迦心口发紧，连喉咙都跟着发涩。但他还是收紧了手臂，把优抱得更紧。
就放纵这一次吧。
优把头埋进米迦的肩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困了就睡。”米迦的声音放得很柔。
“你不睡，我也不睡。”优的声音含糊，眼睛已经闭上了，脸还在米迦的制服上蹭了蹭，“米迦。”
“嗯？”
“还记得你以前给我们唱的摇篮曲吗？”
米迦的身体骤然僵住。
优察觉到了，睁开一只眼睛，挑眉看他。米迦却避开了视线，耳根发烫，连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会不记得？
那时候，家里最小的弟弟发烧，哭着不肯一个人睡。他坐在床边，轻声哼起了母亲教他的曲子。结果几个孩子也偷偷溜进来，挤在床尾，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孩子们都会抱着枕头围过来，扯着他的衣角撒娇。直到他答应给他们唱摇篮曲，才肯乖乖躺好。
薄薄的毯子盖在一群小小的身体上，他们挤在一起，呼吸声渐渐均匀。他坐在中间，看着他们熟睡的脸，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记得。”米迦的声音有些哑，“你那时候不是很讨厌吗？”
“我没有！”优猛地坐直，抓着米迦膝盖的手都用力了，“谁说的？”
“每次他们让我唱，你都要抗议。我一开口，你就躲到角落里生闷气。”
“但我从来没打断过你。”
优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米迦的心湖。
是啊。那时候他以为优是嫌吵，却没注意到——每次他唱歌时，那个总爱炸毛的少年，都会悄悄挪到离他最近的地方。
原来……
米迦的心脏突然变得滚烫，像有团火在里面烧。他忍不住收紧手臂，把优重新按回怀里。优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却没有挣扎。
“而且我还会往你那边挪。”优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困意，“因为你唱得太轻了，我听。”
米迦的下巴抵在优的发顶，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这家伙，果然只有在快睡着的时候才会说实话。
“我以为你不喜欢，所以才不敢大声。”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他们都想起了那些回不去的日子。想起了挤在一张床上的温暖，想起了孩子们的笑声，想起了失去的一切。
他们不想回到过去，但他们想把家人找回来。
“再唱一次吧。”优的声音细若蚊呐，像极了当年那些孩子扯着他衣角撒娇的样子。
米迦的心脏猛地一缩。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了嗓子，把头凑到优的耳边。
了。那些歌词，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孩子们熟睡的脸，温热的体温，还有母亲温柔的声音……
歌词呢？第一句是什么来着？
他急得手心冒汗，大脑一片空白。
“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优的声音突然响起，轻轻的，带着睡意。
米迦的身体一震。
是这句！
这是那首摇篮曲的第一句。
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米迦赶紧偏过头，用袖子蹭了蹭眼睛。优抓着他膝盖的手紧了紧，他也用力回抱过去。
然后，他开口了。
一开始，声音有些颤抖，歌词也断断续续。但唱着唱着，熟悉的旋律就回来了。
他想起了母亲教他唱歌时的样子，想起了孩子们围在他身边的笑脸，想起了优悄悄靠近的身影。
歌声越来越，越来越温柔。
他的声音比以前低沉了些，却更有力量。每一个音符都裹着浓浓的思念，像羽毛一样，轻轻落在优的心上。
“像漂浮在温柔的波浪里
易碎的，才更珍贵
因为我决定要保护你
所以我唱着歌……”
唱到一半，优在他怀里动了动。他转过身，整个身体都贴在米迦的胸口，像只小猫一样蜷缩起来。
米迦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优靠得更舒服。他弯曲膝盖，用支撑着优的背，另一条伸直，给优更多空间。
优的脸埋在米迦的颈窝，冰凉的鼻尖蹭着他的下巴。他的右手被夹在两人之间，却没有抽出来。左手则轻轻覆在米迦的手上，手指微微交缠。
他的呼吸越来越平稳，眼睛紧闭着，显然已经快要睡着了。
米迦继续唱着，优偶尔会跟着哼几句，声音含糊。
“我们的相遇是偶然的奇迹
一起创造未来吧
就算看不到前方的路
只要你回头，我就在这里……”
歌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带着温暖的。
米迦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人，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原来，有些东西，从来都没有忘记。
就像这首歌，就像他对优的承诺。
他会一直唱下去。
直到他们找到回家的路。
雨势不知何时弱了下去。
窗外只剩细密的雨丝，敲在屋顶上，沥沥的，像在给米卡的歌声打拍子。
由依靠在他怀里，呼吸已经变得均匀。
小家伙没能撑到歌曲结束，眼皮子一沉，就这么睡着了。
米卡低头看着怀中人的睡颜，歌声放轻了些。
周围的人也都睡熟了。
平稳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和由依的心跳混在一起，织成一片温暖的声浪。
米卡的喉结动了动。
这声音……他以为早就记了。
是家的声音。
沉睡的家。
他抱着由依，轻轻晃了晃。
歌声再次响起。
这次，他刻意放大了音量。
不是只唱给怀里的人听。
他在祈祷。
祈祷这歌声能传得更远，传到那些再也听不到的人耳中。
米卡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像在对空气低语：
“……请我，许这样一个孩子气的愿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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